“凌简，哈斯！”远处，传来龙末焦急的大喊和那阵惊天动地的脚步声。
“龙末！”凌简抱着哈斯，站起身来，身上的草屑自动掉回地面上，消失在干枯的草丛之中。
周围的光线依旧那么黯淡，凋灵明明已经消失，可天空还是如同死一般的灰黑，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为什么呢，因为天空不是改变了颜色，而是被浓厚的乌云所掩盖住，只看得到像打翻了墨水漆黑一样的云层。
“唰唰唰唰！”在不知不觉中，雨，落了下来。起初还只是细细的雨丝，但才过去一两秒，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帘遮住了它和他的视线，在他们的眼中，双方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冰冷的雨水和寒风，无情地吹打在他怀中的哈斯身上。这条本就气息微弱，生命垂危的狼狗，此刻更是把毛茸茸的身子缩成一团，意识在雨中一点一点地模糊。
龙末见他和它消失在了雨帘里，心中的急切就又多了一分。想到哈斯痛苦的样子和阵阵哀嚎，它就恨不得快点奔到它身边，用自己含着的药水抵消它身上的凋零效果。
近了，更近了，它的眼中重新倒映出凌简抱着哈斯，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样子，以及那坑坑洼洼的地面。
它知道自己即将赶到，似乎精神有些松懈了，湿润的土地散发着新生的气息，一棵棵嫩绿的草芽，从土地下探出头来，在风雨里舒展着懒腰。
也许，这是老天爷和它开的一个玩笑，也许，是自己放松下来的心情造成的后果，也许，是命运在纯属捉弄它，也许，是想让它得到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
它永远也忘不了，即将到达凌简所在地时，发生的一件让它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
不知道是粘上了雨水的地面变得又湿又滑，还是被凋灵炸出来的坑洞实在是不适合疾跑，它在越过一片不平坦的草地时，被一个土方块猛地绊了一下。
要是在平常，它摔个一跤也没什么事，顶多就是身上弄了点泥土和草叶罢了。但是现在，它的口中有一瓶关系到朋友生命的药水。
它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任何先前的预料，庞大的身躯迅速朝前倾去，“轰”地一声，倒在雨帘遮盖的地面上。
虽然在整个过程中，它将药水含得紧紧的，使得药水没有被抛飞出去，也没有从口中脱落。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由于它的龙首下落时的巨大力量，脆弱的玻璃瓶出现了一丝丝裂痕，逐渐蔓延满了闪动附魔光芒的瓶身。这本来是不会使得玻璃瓶整个爆裂的，真正让它碎成无数小块的原因，是龙末接着碰上玻璃的上颚。
“乒！”最终，这玻璃还是承受不住那尖锐龙牙的一刺，在它的口中支离破碎，粉红色的药水飞溅出来，落在它的脸上，身上和嘴中。
雨水和草地上的药液混合，逐渐融进土壤深处，柔软的草叶上沾满了水珠，已经不知道是雨珠还是药水。
它还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地躺在地面上，直到药水的滋味从舌尖传出，面前的一堆玻璃碎屑化作白烟之时，它才幡然醒悟。
“不！”它挣扎着，龙尾和四肢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泥沟，前爪将地面上的玻璃片牢牢抓住，但这一切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玻璃片扎疼了它的爪子，最终在雨帘里缓缓消散，那瓶药水，那瓶重要的药水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为什么！”它怒吼着，声音里面不止充满着愤怒，也有绝望和后悔，愧疚，以及点点忧伤。
现在再回去拿，肯定是来不及了的，明明拼死拼活，快要奔到了目的地，却在途中出现了意外，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所谓的结果？！
它垂下头来，闭上双眼，痛苦地反思着。周围除了雨声和风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包括那条狼狗的哀嚎。
“对不起，哈斯——”随着它的低声自语，一粒晶莹的泪珠，顺着它的脸颊滑落，无声地在雨帘里消失不见。
“龙末，别哭……”在它谴责自己，想着自己的朋友在凋零中死去的情景时，一只毛茸茸的狗爪，放在了它的背上，轻轻地磨蹭了一下。
它望向自己的左侧，看到凌简抱着刚醒来不久的哈斯，静静地站在那儿。
“我，对不起你们！”它看到的不是那条狼狗活泼的样子，而是身旁药水粒子不断冒出，眼睛半睁，尾巴下垂，气息奄奄的它。“都怪我——”
哈斯随着凌简的迈步而向它靠近，紧紧抱住了它的龙首：“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没有……谁会怪你的，因为……你已经努力了……”
“可是没有药水，你会——”它猛地抬起头来，泪珠连成一串，随风雨飘舞，散落到周围。
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把爪子伸到龙末的眼睛下面，抹掉还带着余温的泪水：“为主人而死，也是为朋友而死，我没有……任何的遗憾。”
听到这句话，原本一动不动的凌简，身体猛地颤抖了一阵，抬起左手臂，在脸上擦了一把，也许是要拭去雨水，也许是要拭去眼泪。
“主人……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流泪，就流泪！”它竭尽全力昂起头来，在他脸上舔了舔。
“知道，”他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可没有像你说的那番脆弱！”
虽是这样说着，语气如此肯定，还暗藏着他应有的乐观，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也记不起来，上一次为某个事物擦泪是什么时候了，今世他也只是流泪过三次，一次，为贸易城流，一次，为当时的那条小龙流，一次，为现在流。
“这才像我认识的……最好的那个主人！”它无力地垂下耳朵，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似的，打了个哈欠。
不过这一睡，是所谓的长眠，一睡永不醒……
龙末和凌简知道它的时间不多了，都纷纷静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因为他们的沉默而冰冷了。
许久，它才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原本无光的双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
“龙末……你过来点，我……有事要和你说……”它急促地呼吸着，湿润冰冷的空气进入它的身体，让它全身发抖。
龙末见到此状，含着泪水，把头凑了过去：“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和我说，我一定会答应的！”
“听着……”它说话的声音在逐渐缩小，边上的药水粒子不见了踪影，那条毛茸茸的狗尾，像被寒冷冻僵了的蛇，又像一根草绳，耷拉在那儿，一动不动。“我走了……之后……你，要保护……好主人！”
这条末影龙急忙点了点头，看着它望向凌简的担忧的目光，叹了口气：“我会的，他也是我的主人，更是我的朋友，我会尽全力去不让他受到伤害的！”
“主人他……哪里都好，就是……有些粗心……还有点鲁莽……”它接着说下去，身旁冒起阵阵的白烟，银色的毛发，随风飞上黑色的天空。“最好……让他改正这个毛病……要知道，在战斗中……这会害了他！”
“我明白了，明白了！”龙末搂住这条狼狗的脖子，声音颤抖地回答。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听完龙末说的话，它的嘴角向上一翘，眼神逐渐黯淡了，静静闭上了眼睛。
一阵风拂过，悄然击碎了哈斯头上的两个白色小字。雨帘里，它在他的怀中，在龙末的注视下，停止了呼吸，身躯被冰冷的雨水浸染了，凌乱不堪，而又不余一丝体温。
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点一点地伸出前爪，把凌简手中陷入长眠的哈斯，轻轻抱起，搂紧了。
哈斯的嘴角，还残余着那欣慰的笑容，随着时间的远去，永远定格在了它的脸上。
“滴答！”在龙末泪水滴落在它身上的几秒后，仿佛是热水化解了一块冰，它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瓦解，直至最后，在风雨中变为了一缕白烟，渐渐浮上云层，消失在它和他的视野之中。
它试着立起前身，抓住那白烟，把它保留下来。只是可惜，就像流水一般，轻烟钻过它的爪缝，它只留下了一团无形的空气。
“哈斯——”它趴倒在地上，将头埋进翅膀中，无声地啜泣起来。
“扑通——”一旁的凌简，轻轻地跪在了湿润的土地上，凝望如墨一般漆黑的天空。
在大雨中，它和他在这原先繁荣热闹，现在却冷清忧伤而又破烂不堪的林间空地上，任凭雨水的击打，冷风的吹拂。
新生的草叶在这场大雨下，渐渐成长起来，顶开灰黑的泥土。
环境可以重新变回原样，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失去的朋友和曾经的时光，是否，可以重新回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