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跑
第二天下午两点,在严寒的景色里,高年级明亮的教室像一艘在大洋里的捕鱼船。在这艘小船上,闻不到腌鱼的盐水或机器润滑油的气味,闻到的是平底锅里烤鲱鱼的味道和那些回到教室、围着火炉取暖的学生身上发出的羊毛衣的煳巴味。
马上要到年末了,测试本子发了下来。在黑板前,索海尔先生把问题写成板书,教室里不是十分安静,混杂着低沉的聊天声、断断续续压低的叫喊声和为吓唬邻座喊出的不完整的告状的句子:
“先生!有人……”
索海尔先生一边写一边在想别的事。他不时回过头,又严厉,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我们。骚动声平息下来,又慢慢地开始,渐渐升高,像打呼噜的声音。
我是唯一一声不吭的人。我靠近窗户,坐在给年龄较小的学生准备的一排桌子的一端。为看到花园,我要稍微挺挺身子。一条小溪从花园一边流过,再往远去是田野。
不时地,我踮起脚尖不安地朝美丽星农场那边张望。下午刚上课,我就知道茂那午休后没有出现。他的同桌一定也发觉了。他正忧心他的测试,什么都没讲。可是只要他一抬起头,这个消息会马上传遍整个教室。这个人会像往常那样,大声叫着:
“先生!茂那……”
我知道茂那离开了。更准确地说,我怀疑他溜走了。午饭刚过,他可能就跳过矮墙,疾行穿过田间小溪旁的维耶普朗士,直奔美丽星农场。他会借上那匹母马,去接萨庞迪先生和他的太太。这时候他可能正在套马。
美丽星农场在小溪另一面的山坡上,那是一个大农场。夏天,那里长满榆树、橡树。树篱围着的农场掩映其中。农场前有一条小路和去火车站的大路相连。小路的另一侧是村子。那座王朝时期留下的大房子,在6月时会被绿叶遮蔽起来。大房子高大的外墙被拱壁支撑着。墙根儿堆沤着肥料。夏日夜幕降临时,从学校这边我们看不清农场,只能听到那边运货马车走在路上和牛倌吆喝的声音。但现在这个时候,透过窗户,在光秃秃的树枝之间,我能看到浅灰色的高高的院墙和大门。往远些,在篱笆之间,一条狭长的小路覆盖着白霜,沿着小溪通往去火车站的那条大路。
在明朗的冬季风景中一切都是平静的,看不出任何变化。
索海尔先生就要写完第二道题。一般来说他都要出三道问题。没准儿今天碰巧他只出两道题——只要一回到讲台,面向我们,就会觉察到茂那的缺席。他会派上两个男孩子走遍镇子去找他。他们一定会在茂那套马前找到他……
索海尔先生写完了第二道题。他放下疲惫的胳膊,休息了一会儿……他要另起一行写第三道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一边重新开始写,一边说:
“这道题,”他强调说,“不过是孩子的游戏。”
……窗外远处,两根可能是车辕的黑影子出现在美丽星农场的围墙后,又消失在视线中。现在我确信那边的人正在为茂那的出发做准备。这会儿,母马的头和肩从农场外墙的两个门柱间出来,停在那里。人们可能正在车厢后面忙碌着,为茂那要接回的客人加椅子。最后马车缓缓离开农场,消失在树篱笆后面,接着又缓慢地出现在从栅栏之间远去的白色小路尽头。我辨认出那个拉着马缰绳的黑影子。他像农夫那样,一只胳膊肘懒散地拄在座驾一边。那正是我的伙伴奥古斯丹·茂那。
又过了一会儿,一切又被篱笆遮掩了。两个男人站在美丽星农场的大门口,看着马车离去。他俩看上去开始起劲地讨论着什么。然后一个人合起双手作话筒状呼喊起茂那,向马车驶去的方向追了几步……
然而,马车已驶入大路。此时的茂那突然精神起来。一只脚向前立定,身子挺直,像罗马战车上的驭者那样,两手交替扽着缰绳,让他的母马全速跑起来。马车一会儿就从坡路的另一端消失了。小路上,那个呼喊茂那的男人又跑了起来。另一个男人急速穿过田野,朝我们的方向跑来。
几分钟的工夫,在索海尔先生离开黑板,擦手上的粉笔末的时候,教室里三个声音一起喊道:
“先生!大茂那溜走了!”
那个穿蓝衬衫的男人跑了过来。他猛地推开门,摘下帽子,在门口问道:
“对不起,先生,是您准许这位学生来借那辆马车去维耶棕接您岳父岳母的吗?他让我们生疑……”
“哦?压根儿就没有!”索海尔回答道。
顷刻,教室陷入一片可怕的混乱中。靠近门口的三个人冲了出去——他们通常要投石子赶走到操场花坛那里啃食屈曲花的山羊和猪。我们听到他们有铁掌的鞋踏在石板路上咚咚的响声。接着,在朝大路敞开的小栅栏门外的转弯处,传来他们跑过砂砾和鞋底打滑的咯咯吱吱的声音。教室里所有学生都拥到了朝花园的窗户前。为了看得更清楚,有人甚至爬到了桌子上……
但是太晚了,大茂那已经溜掉了。
“你还得和穆世博夫一起去火车站,”索海尔先生对我讲,“茂那不知道去维耶棕的路。他会在交叉路口迷失方向。他不会在下午三点到达火车站。”
小班教室的门口,米莉伸出脖子问道:
“发生了什么?”
镇子的街上,人们开始聚集起来。那位跑来的农民一直站在那儿,执拗地一动不动,手拿着帽子,一副无辜的样子,像是要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