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04:回乡

大年初三的清晨,六幺口发生了山体滑坡,滚落的石子和泥土无情地将道路堵塞得严严实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得恰到好处,仿佛是命运的刻意安排。

白苏晏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暗自窃喜,“老白!”

他带着几分得意的语气,试图劝说父亲,“要不,咱回去?这实在没办法了,这是命中注定啊,你看,连老天都不同意。”

白父听后,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怒吼道:“闭嘴!”

白苏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本就不着急结婚,去不了相亲地点正好顺了他的心意。

白父强压着怒火,看着远处有人走来,摇下车窗询问。“老妹儿,这还有什么路,可以去杉木村?”

“杉木村啊!老远哩,这过去开车的话还得要俩小时哩!”赶牛回家的妇人停下脚步,热心地回答,“哦!好像从九蟒山的隧道可以过去哩,可这得跑半天哩。”

白父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而白苏晏则在一旁暗自偷笑。

此时的凌君,正置身于偏远山区的如画风景之中。这里群山连绵,流云奔涌,壮丽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公路外侧,她寻了个石块坐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在这偏远之地,几天或许才会有一辆汽车驶过,因此马路成了当地人闲暇时散步的绝佳去处。

凌君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农家,心情格外舒畅。

“母亲!”一个小团子朝着凌君飞奔而来,然而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来了个五体投地。

“呜……呜!”小团子委屈地哭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凌君叹了口气,将小团子扶起,轻轻拍去他牛仔裤上的泥土,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跑这么快?”

“因为书白想快点见到母亲!”小团子抽泣着回答,“我想第一个抱到母亲。”

凌君抬起手指,轻轻勾起那晶莹的泪珠,温柔地说:“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可母亲不是别人!”凌书白倔强地回应。

“摔疼了?”凌君问道,她深知自己不太擅长带孩子,以前带弟弟妹妹时的暴脾气早已被岁月磨平,如今的孩子也不能靠打骂来管教。

“不疼!”小团子坚强地说。

这时,不远处传来小伙伴的呼喊:“弟弟,弟弟!快过来,螃蟹,有螃蟹!”

凌君看着凌书白,清冷的面容瞬间柔和了几分,她伸出手,轻声说:“我们去看看哥哥弟弟在干什么!”

凌书白连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放到母亲手心里,迈着小腿,紧紧跟在凌君身后。他抬起头,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像羽扇般微微翘起,轻轻唤了声:“母亲!”

几个小兄弟正围在小水沟边,好奇地翻动着每一块石头。历经雨水冲刷,这些石头早已变成了圆润的鹅卵石。

“哇!哥哥,你看这个螃蟹肚子下面鼓鼓的!”凌书辰兴奋地叫着,伸手就要去戳。

凌书元连忙拉住弟弟的小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乖,把这个放了!”

“为什么!”书白满脸疑惑。

“它肚子下面有宝宝!”凌书元耐心地解释。

尽管是大冷天,山泉水却并不冰冷,但长时间泡在水里,还是把孩子们的小手冻得红彤彤的。可孩子们玩得太投入,丝毫感觉不到冷,依旧不停地往水里伸手。

“母亲,我们可以抓螃蟹回去吃吗!”孩子们满怀期待地问,想着能给家里加餐,翻石头的劲头更足了。不过,在这寒冬腊月,能翻到几只螃蟹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了。

“现在不玩水了!”凌君走到凌书白面前,伸出手说,“我们去白凤崖玩!”

凌书白看了看凌君,又看了看哥哥们,最后把目光落在凌君伸过来的手上。

凌书元牵着,一只手包裹着凌书阳的小手,一只手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跟在后面。

山路转口处,外侧是一个白色的悬崖,因其形状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鸟而得名白凤崖。

站在白凤崖上,四周奇山异脉尽收眼底。山下,偶尔传来几声铃铛声,那是清晨被赶到林中吃草的牛羊。奔腾的山泉一泻而下,虽看不见,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磅礴的气势。

“母亲,母亲,是鹰!”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天空。只见山林上空,一只雄鹰舒展着宽大有力的双翼,在蓝天白云间自由翱翔。

凌君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四个孩子紧紧挨着她。

不知在崖口坐了多久,不远处山腰传来喊声:“凌君,吃饭了!”冬日的暖阳下,孩子们踩着彼此的影子,开心地玩着踩影子游戏,嘻嘻闹闹地往老屋走去。

“三姐”凌兰睡眼惺忪地打着招呼。昨夜,她们陪着老人们打牌到鸡打鸣,天快亮了才去补觉。“这么早!”

“小姨不早了。我们都干完了好多事的!”凌书元打了个招呼,便随着凌君进了屋。

弟弟们则围着两个干妈,掰着小手指,小声嘟囔着今天起床后干的事,稚气甜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骄傲,“帮太奶奶喂猪猪,背书做作业,陪母亲晨练,还有看日出。”

“哇唔,咱们小宝贝这么厉害的吗!”两位姨妈夸赞道。

凌书元见凌君转身打算上楼,不由出声问道:“母亲不吃早饭吗?”

此时已经早上九点,吃过早饭,要干活的人就得下田干活了,午饭最早也要下午两三点才能吃上。

凌书元担心母亲胃口不好,又劝道:“多少吃些!”母亲胃不好,还不按时吃饭,他真怕母亲胃疼,毕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要有个不舒服,可叫人操心。

“……一会儿!”凌君微微皱眉,轻声解释道,“我只是去放一个东西而已,真没说不吃。”

她抬眸,目光柔和地看着凌书元,“你先去帮太奶奶她们布菜吧。”

凌书元懂事地点点头,转身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

凌君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早饭后,舅舅他们背着农具,准备上坡干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勤劳质朴的轮廓。

书阳兄弟几个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他们从未在农家生活过,对这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吵着嚷着要跟着去。

长辈们向来疼爱这几个孩子,三个表兄一人带着一个,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山上走去。山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演奏一首欢快的田园交响曲。

凌君则转身,步伐轻盈地走上楼,来到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她熟练地铺开纸张,拿起墨块在砚台上研磨,动作优雅而流畅。随后,她提笔蘸墨,略作思索,便落笔而下。

这些年,她抄写经书无数遍,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着她的虔诚与宁静,至于具体抄写了多少遍,她从未细数过,这已然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心灵的寄托与慰藉。

此时,凌兰凌舟在楼下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块地毯,随意地铺在地上。两人或躺或坐,正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凌兰操作着手机,眼睛紧盯着屏幕,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三姐,来来来,别写了!咱们开一局,凌舟笨死了!”

“明明就是你自己菜。”

她满脸嫌弃,和老四打了几局后,段位都掉了两颗,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嘿!要不是你上去挡枪。我指不定还能多杀几个。”

又开始斗嘴了。

“老三,你来!”凌兰连忙让出位置。

“打游戏?”凌君放下毛笔,看着在地毯上躺倒打滚的凌兰,嘴角微微抽搐,“你该练练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写好的字帖拿到通风口,让风吹干墨迹。

凌兰一听这话,立马夸张地叫了起来:“啊!我不活了!”

她一生最痛恨三件事,一是有人打扰她打游戏,二是周末被要求加班,三就是被逼着练毛笔字。

其实她也不是没写过毛笔字,凌君刚出家那年,她心血来潮,拿着凌君的笔写清心咒,结果才写了两个字,就写得一团糟,黑乎乎的不成样子。

她脾气一上来,直接把书给撕了。不过这些年,有凌君在身边,她的脾气确实改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暴躁发怒了。

另一边,白苏晏和白父、白瑜在前往杉木村的路上。山路蜿蜒曲折,狭窄而崎岖,两旁的松木高耸入云,高低错落,形成一片茂密的森林。白苏晏坐在车里,被山路颠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把早饭都吐出来。“老白……”

他有气无力地喊着,“这路也太烂了!”

通往九蟒山的路不仅有一个刚开通的隧道,而且路面还没有修好,到处都是坑洼和石子。白瑜也脸色惨白,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他也不会跟着来了。

突然,车子猛地一震,停了下来。白父反复启动、熄火,可车子就是毫无反应。

“抛锚了!”白父满脸无奈,一双眼睛盯着白苏晏,那眼神仿佛在责怪:“都是你的错!”白苏晏看着窗外荒无人烟的景象,心里也没了主意,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一个光着脚的老大哥背着一背篓菜从山上下来。他身上沾满了黄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白父连忙客客气气地上前打招呼,还递上一支烟:“诶!这位大哥,那个杉木村还有多远啊!”

老大哥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回答道:“啊!那还得老远。”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的距离,只是村里有媳妇是杉木的,听她们提起过一些。

白父又说:“老大哥,你看着天色也晚了,我这车坏了,这一时间……还有孩子,那请问哪里有住宿的地方。”

老大哥朝车里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说:“我那儿倒是有休息的地方……”

黄昏时分,金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炊烟袅袅的村寨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一片宁静祥和的乡村景象。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凌兰正玩着游戏,听到敲门声,看了一眼凌君,连忙放下手机走了出去。

“母……”凌书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凌兰一把捂住嘴,拖到了边上。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生怕惊扰到里面的人。转过身,小声责怪道:“你母亲在上晚课!你是疯了,敢大呼小叫的。”

凌书元被捂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挣脱开,喘着粗气说:“我……我有事找母亲。”

凌兰这才注意到凌书元的样子,他鼻青脸肿,衣服也破了好几个洞,看起来十分狼狈。“你……打架了!”

凌兰惊讶地问道。凌书元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脸涨得通红,眼里闪烁着委屈的泪花。

“对方几个人?谁赢了?”她好奇地追问。

凌书元低着头,小声说:“他们五个人,我……”

凌兰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撸起袖子说:“要不要四姨帮你打回去?”

凌书元一脸黑线,心想四姨你这是不嫌事儿大啊。

这时,凌舟抱着平板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凌兰的样子,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教孩子的?教坏了他,看三姐不扒皮了你的皮。”

凌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说:“这不是咱侄子受欺负了吗!”

凌舟走过去,掐了掐凌兰的胳膊,示意她闭嘴。才对凌书元说道:“书元,你母亲叫你进去。”

凌书元应了一声,走进屋内。

绕过屏风,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紫砂香炉里,青烟袅袅,似断非断,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这股宁静的气息。

“母亲!”凌书元走到凌君面前,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木房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凌书元和凌兰的对话,凌君大概也听到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询问了一句:“为什么打架?”

凌君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书元低着头,小声说了原由,他们在玩得时候和同村里的孩子发生了口角。推搡间书辰被人推到了,他没控制住就打了那个人。

结果导致村里差不多所有孩子都参与了这次打架,美其名曰:讲义气。

凌君听后,心中一紧,关切地问:“你们伤到哪儿了?”

凌书元摇了摇头,说:“没伤到。”

凌君看着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她倒是不担心几个孩子受欺负,他们有学武。她担心的是孩子小,下手没个轻重,控制不了力道,伤了人。所以她严令他们不允许在外面轻易动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凌书元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该打人,可如果有人伤害到弟弟,我还是会动手。”

凌君微微皱眉,心想:书元这孩子向来有主见。

“打架斗狠确实是最直接、最省事的法子,一拳撂倒人,三秒见分晓。”凌君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发,“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容不下这套。”

凌书元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母亲,保护我爱的人,是本能。我不认为我有错。”

“母亲更想你学会用智慧化解矛盾,而不是用拳头。记住,真正的强者,从不需要靠打架证明自己。”

“嗯!我知道了。”

凌君又问:“弟弟怎么样了?”

凌书元回答:“手擦伤了。”

凌君从蒲团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服,向外走去,她得去看看书辰那孩子有没有事。

孩子打架受了伤,说不心疼那是假的,身为人母,她心疼得厉害。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既然当年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坚强地走下去,好好教导孩子。

冷风吹过,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缕檀香的气息,也吹走了凌君心中的一丝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