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投一票

柯里亚在车站食堂工作，经常加班加点连轴转，累得晕头转向。

食堂的地下室阴暗、潮湿。柯里亚干的活极其繁重，一个成年人干不了多久也会累趴下。他还从这个底层，窥见了现实生活暗无天日、乌烟瘴气、邪恶龌龊的一面。他即使毫无过错，也随时都会莫名其妙地挨打挨骂，受欺凌被侮辱。

两年后的一天，他疲倦得不行，在锅炉旁睡着了。这个童工挨了一顿毒打，被赶走了。

幸亏哥哥米佳想方设法，又替他在材料仓库找了份临时工作——锯机车用的木材。工钱虽少，总归也是一笔收入。

就这样，柯里亚差不多每天都和米佳一起出门去上班，一个进机车库，一个去材料仓库。

很快，柯里亚就结识了一些工人师傅。他喜欢听他们讲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各种大小事情；他呢，也会给大家讲自己亲身经历的或从书本上看来的故事。这孩子感情强烈，绘声绘色，工人们听得津津有味，都说他讲故事的本领不小。

1917年早春的一天，舍佩托夫卡火车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特别奇怪的状况，引起了轩然大波。

仿佛与平时一样，快车由基辅开来，进站，停稳。乘客们鱼贯而下，井然有序。

忽然，乘客当中闪出一伙特别的人，他们身穿工装或学生装，手中却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其中还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士兵。这些人迅速分头冲进站长室、电报房。驻守火车站的宪兵惊慌失措，立刻被缴械并逮捕。苏维埃的代表让铁路工人、车站员工和乘客们通通到月台上集合，然后神采飞扬地宣称，2月27日（新历3月12日），彼得格勒起义的工人和士兵推翻了沙皇。现在的俄国，代替沙皇掌控政权的是临时政府。

获知这一信息后，当即便有一部分铁路工人、糖厂工人加入了这特别的队伍。他们立即抓捕了宪兵队长和警官。舍佩托夫卡的旧政权崩溃了。

柯里亚发现，这里的气氛大变，凝滞变为活泛，沉闷变为灵动；人们的表情丰富了，惊喜、好奇、激奋、渴求。他一有空就上街溜达溜达。这儿，有人在拉横幅，贴标语；那边，刚搭建的简易讲台上，宣传者在激昂地发言，耐心解释，竭力鼓动。他们说的话，柯里亚似懂非懂，尤其是一些从未听到过的新名词。他努力细听、揣摩、思考。他听出来了，演讲者属于不同的党派，各有一整套纲领、原则、主张，各有自己的领导、代表和拥护者。噢，好复杂，真带劲。日子久了，听得多了，柯里亚似乎逐渐有所领悟。有两点，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一是各党各派互有分歧，互有矛盾；二是他们都在说服和争取尽可能多的群众。

不仅要看标语、听演讲、读报纸，电线杆上、篱笆墙上也贴出了各种宣言、告示、通知等，经常更换，其中，各式各样的观点和立场在打架，同样值得细读与分析。因此，独立思考非常重要。

大量出现的新名词，仿佛大量语言和文字的炸弹，冲着人们的头脑狂轰滥炸，很多人真伪莫辨，难以决定何去何从。

在所有这些新名词中，有一个的使用频率特别高，人们的关注度也特别高，这个新名词便是“布尔什维克”。绝大多数工人和市民怀着喜悦、亲近、憧憬与期盼的情感，互相传递、念叨着这个新鲜的，或者说具有崭新含义的词儿。也有人一提到或一听到这个新名词，便会狐疑、紧张甚至惊惧。

如今，许多铁路员工已经熟知这个词。他们以友善的口吻，甚至带着掩饰不住的亲切感、自豪感，讲说布尔什维克。还有士兵——厌战的、从前线逃回来的士兵们，也在议论布尔什维克。

是的，周围发生了某些变化。当地的报纸改用乌克兰文出版了；柯里亚就读过的那所学校改名为两年制人民学校，重新开始上课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厂主和地主并没有被触动。沙皇的军官卷土重来，指挥着近卫骑兵团，控制了舍佩托夫卡，广大工人的生活状况没有什么改变。

柯里亚看看、听听、想想，觉得自己对时局、战争、革命、国运等重大问题，好像正在形成清晰的视角和结论。

实际上，柯里亚此时才13岁。生活、环境，迫使他过早地开始进行未免沉重的思索。

这一年的春天与夏季就这么闹哄哄地过去了。

刚一入秋，这里变得越发热闹。篱笆墙上、电线杆上，贴满了色彩缤纷的标语。原来，各党派都公布了自己的候选人名单，鼓动人们积极投票，选出代表，去参加制宪会议。

瞧，那边人头攒动，还传来一阵阵对答声、鼓掌声。柯里亚快步走上前去，从人缝中往里钻。看清楚了，是一个肩阔腰圆、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在台上讲话，激情喷涌，很吸引人。柯里亚听见身边有人说自己认识这个演讲者，是手艺不错的木匠林尼克。他正在号召人们踊跃投票，选举布尔什维克的候选人当制宪会议的代表。

布尔什维克？这个木匠师傅是布尔什维克的头儿？柯里亚真想进一步弄弄清楚，布尔什维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钻到最前头，跟林尼克面对面，冒冒失失却又一本正经地接连提出好几个问题：“大叔，布尔什维克是些什么人？他们保护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见这个小不点儿冒出来，连问三个大问题，不由露出微笑。演讲者显然经验丰富，当即就此侃侃而谈，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全场观众讲解、宣传和鼓动。柯里亚全神贯注地听着，觉得基本上明白了，便一脸严肃、满腔热情地大声表态：“我投布尔什维克一票！”

人们不由善意地、赞赏地哈哈大笑起来。

柯里亚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诧异地左顾右盼，好像在问“为什么呀”。林尼克以长者的关切口吻告诉他：“孩子，成年人才能投票，你要快快长大……”

林尼克组织的这场宣传活动相当成功。柯里亚在这样的场合和林尼克初次接触，给对方留下了独特而良好的印象。后来，林尼克担任本地的革命委员会主席，在他的影响下，柯里亚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甚至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儿。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