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记得,在很久之前,母亲就领着幼小的他去那老人的屋里玩耍,还让他叫老人阿婆。
印象中,那位阿婆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就同幼儿园时扎纸花用的褶纸一样,看不出本来平整的模样。
看着这样一张苍老的脸,年幼的南苏不知为何竟有些亲近。
每当阿婆笑得很开心,南苏便觉得那笑容仿佛能穿透时光,在那一瞬间,即便是幼小如他,也能感觉到老人曾经的花样年华。
那是有着如花容貌,绝美的年华。
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人日复一日的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很多年不曾出屋,幼小的南苏却并不知道为什么。
年幼时的他也曾扭着母亲要去看老人,母亲总是无奈地拒绝他的要求。
渐渐的,想去看老人的愿望在成长中淡去,唯一告知南苏一家人,她还安好的,便是每日里那留声机的声音,而家里的人渐渐不再去提起,那个与世隔绝的老人。
只是偶尔,南苏还能看到母亲站在阁楼的楼梯口,有些失落的喃喃自语:“若是阿公还在……”
阿公?
南苏的记忆里似乎缺失了什么,但是他无法追究那么多,因为没有人会告诉他,他的记忆中究竟遗漏了什么。
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带着忐忑和惴惴不安,南苏带着傅悦君和靳霆枭,照着母亲的话,上了楼,敲了门:“阿婆,我是南苏。”
记忆中,老人总是一口标准的官话。
门没有立刻打开,走廊里安静得有些尴尬。
像多年前一样,一样爬满皱褶的脸,从门缝的阴影探出来,看清了南苏的脸,老人有些黯淡的双眼怔了怔,旋即却笑了起来,亦如多年前的初次相见。
走进了那道许久不曾有人打开的房门,闻见封锁在这房间中数年的陈年檀香。
南苏像打开了老旧妆匣,里面藏着老上海女明星的月牌,老戏院门口贴过的海报,令人烟花缭乱却已开始腐朽的戏服,还有那台似乎放了生生世世的留声机……
夕阳从阁楼的天窗照了进来,照在暗红的木地板上,却泛起橙金的光,屋子里显得越发像是发黄老照片里的场景。
红酸枝木的雕花大床和梳妆台,紫檀的衣柜,花梨木的桌椅,虽然老旧,却干净得一尘不染。
红木家具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拐弯,都因为长时间的使用,而被磨得圆滑光亮,却没有发现一点破损。
显然主人十分爱惜它们。
当南苏为着半个多世纪前的低奢光景,震得有些出神时,已经不知不觉端着白色珐琅瓷茶杯,坐在蒲团上,身后缎面的靠垫,和绢画屏风。
这是个陌生的环境,充斥着古老的老上海做派。
这里的一切很陌生,古朴的房间,没有一样,与现在这个乱世相合。
在南苏看来,唯一一样的只是在楼下的家里也能看到的夕阳余晖,以及在弄堂里就能听到的,从留声机里传来的昆曲婉婉唱腔。
老唱片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南苏的眼睛也随着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在淡淡的花茶香里,有些头晕,便侧开头不去看了。
也许是留声机太老了,唱片也太老了,偶尔发出断续的声音,但这些都是无伤大雅,因为老人在和着这声音低低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