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望舒台上的将士们迟迟等不到陛下开宴,有了些许杂声。
恒逸殿中,翟孟涵与翟嵲珣对峙,翟嵲珣泪流满面。
翟孟涵又叹了口气,道:“追习,这么多年来,寡人对你…不够好吗?”
翟嵲珣微微侧着头,他颤声道:“父帝,纵然你对我再好,也无法改变你所犯下的弥天大罪。我不能替冤死的忠臣原谅你。”
翟孟涵气得双目充血,咬牙切齿道:“寡人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但是,今日,你这般无礼,寡人绝不会轻饶你!你明明,只需要好好做好你的郛王便已足够了,可你,偏偏,如此,不知死活!”
翟嵲珣冷眼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他道:“儿臣,从小就崇拜父帝,儿臣眼中的父帝,那样威武,仁厚,为民着想…可是有人忽然和我说父帝是个弑师囚父,残害忠良,杀姊屠兄之人,我并不相信!我不想相信的!可是,事实逼着我相信!”
此时,翟孟涵的目光已经冷淡了,像那百年不动的深潭,那样寂静,寂静得有些恐怖。
“好了,把大殿下拿下。”语毕,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几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几下擒住了翟嵲珣,翟嵲珣一点也没有反抗。而先前拦在翟嵲珣身前的白衣劲装的男子也瞬息不见了踪影。
“父帝,其实,我并不关心你是否做过那些事,我想做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说着他在几个黑衣人的束缚下跪了下来,“我只求,让我再见一见母后。”
翟孟涵背着手,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道:“你且等着,寡人去望舒台给众将士开宴后再来领你去。”
翟嵲珣吃了一惊,急道:“父帝,你不要去!”
翟孟涵回身望着翟嵲珣,忽而勾起一抹微笑,他在翟嵲珣身前躬下身子,道:“有埋伏对吧?”翟嵲珣目光闪躲,泪水又无声落下。
“儿臣…不知…”
翟孟涵笑意中又有了几分诡异,他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寡人的好追习啊,你还真是我皇族表率!”
说着翟孟涵一把掐住了翟嵲珣的脖子,将他按翻在地,他怒吼道:“纵然你再怎么恨我,你也不应该让外面的人来夺我翟氏江山!你怎么会糊涂到这个程度?!”
翟嵲珣被掐得几乎窒息,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只有眼泪还在不断流着。
此时,恒逸殿内的侍卫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大气不出。
就在翟嵲珣似觉断气时翟孟涵放开了他,他猛吸了口气,又给呛了喉管,喘咳不已。
翟孟涵起身正了正衣袖,突然扬起一脚,踹在翟嵲珣心口上。翟嵲珣早已没了气力,只得躺倒在地,昏睡过去。
翟孟涵擦了脸上已经冰冷的泪痕,换上镇定的神色,大踏步往望舒台去。
话说易原禹和常嫀见到那神医混在回朝的军队里,心下生疑,便跟了上去。
望舒台上,千灯同昼,翟孟涵正举杯敬众将士。
“众将士开边之大功,寡人感念于心,诸位数月苦辛才有此等结果,寡人必好好奖赏诸位。今夜,诸位功臣尽管放纵行乐,庆贺北征大捷!”
一番礼节过后,望舒台上才真正热闹起来。管弦呕哑,美酒佳肴,众将士吃得好不欢快。
此时,副将张舒举酒来敬翟孟涵,他问道:“这等宴席,怎的不见了郛王殿下?再怎么说郛王殿下也是立了大功的。”
翟孟涵轻轻一笑,道:“追习身子有些不适,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张舒发出十分爽朗的笑声,接着道:“郛王殿下阵前那叫一个英勇,怎么回了京城还文弱起来了哈哈哈,我还说今晚非得敬他个百八十杯来着!”这时,另一副将手肘捅了捅张舒,不知说了什么,张舒一副我怎么忘了的神色,自己坐下了。
翟孟涵看着喝酒吃肉的众将士,眉头轻蹙,到底在哪里?他们都喝大了,不像是知情者。那追习阻止我来的理由是什么?
你们到底是谁?又埋伏在何处?
翟孟涵正思索着,忽然背后一道疾风,直冲脉门,翟孟涵还没能去躲,又是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那致命的暗杀被截了下来。
发出那暗器的是方才一晃而过的黑影,而截下暗器的是在暗处观察已久的易原禹。
而翟孟涵没能看到他们任何一人。
“曜罹,你这番救下了陛下,或许就要同他们为敌了。他们不是一个人,你也见到了,光是那日那个神医,你就已经不能够招架了,朝堂之上本就是争权夺利,而你,非是朝堂中人,又何必要卷进来?”
“师父,陛下于我有恩,他有危险,我理应救助。”易原禹正同常嫀说着,忽而一个人挨在旁边,易原禹吓了一跳,常嫀赶紧拉过易原禹逃开了。
不一会儿,易原禹身前便又出现了那个黑色长衫,穗金腰带的男人。
易原禹见是他,也并不吃惊,他问道:“你来做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立时凑到易原禹面前,常嫀又是一拉,把易原禹拉开了去,那黑衣男人轻轻笑了笑,道:“世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是同世子讲过了吗?您怎么还总是记不住呢?”
易原禹将他浑身打量了一遍,又看向那些正沉醉于宴酣之乐的人,他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简单。”说完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把拉过易原禹,“带走你。”
易原禹不明所以,而常嫀似乎有什么迟疑。易原禹看着常嫀,有些不太理解。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了解过常嫀,他的一切,都是常嫀安排好的,他并不需要去了解常嫀的喜忧,他也并不向常嫀显露自己的喜好,但是,易原禹能够感受到常嫀救了他,并非偶然,她有某种目的,可是她从不言明,易原禹也不会去问。
毕竟按照常嫀的速度,没能拦住这个黑衣男人,只有两种可能:他们是一路人,或者这人真是洛安王府的故交,当年真的曾想救出自己。
易原禹选择姑且相信后一种可能,毕竟,看到这人的第一眼,确实有些眼熟。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黑衣男人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是自然,世子的问题我不可不答。”
易原禹放松了下来,抬眼看着那黑衣男人,问道:“你说八年前你在洛安王府偏门等我,你既是来救我的,为何不先救下爹娘?”说着易原禹眼眶已经红了。
那黑衣人沉吟一会儿,看了眼略有些慌张的常嫀,低头迎上易原禹的目光,道:“王爷不需要我来救。我的任务,只有救出世子。”
“为何不救他们?”
“不需要。”
易原禹一把推开那黑衣男人,道:“你知道他们的秘密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谁?!谁在那里?!”那张舒倒也不算糊涂,总算是听到了易原禹他们的谈话声。
“走!”说完拉上易原禹离开了,自然,常嫀是追上去的。
这会儿,那黑衣男人居然把易原禹带到了他与常嫀所借住的客栈,到了目的地,黑衣男人马上放开了易原禹。
常嫀忙上前问道:“没事吧?”
易原禹答了句“没事”便又看向带着神秘笑容的黑衣男人。
那黑衣男人忽然对着易原禹行礼,道:“属下当年未能成功救下世子,是属下的失职,还请世子看在王爷的面上,宽恕则个。”
这人每每说起易阖都是那样平静,仿佛他并不知道易阖死得那样惨。
“你到底是谁?”
“属下乃是秦执,有的人将我称为‘断崖回鞭’,八年前奉王爷的命令在杀手入府时救下世子,可惜当时我在外面,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好在世子死里逃生了。我本想带世子离开的,”说着,秦执看向常嫀,继续道,“有的人仗着神力为所欲为,打乱了时空,我确实不敌她,这才没能接到世子。”
常嫀眼中闪过一丝心虚,蹙眉道:“你所谓的救,就是在偏门一直等着,在一旁袖手旁观?”
秦执偏了偏脑袋,笑着道:“这位姑娘才真是会说笑,在下确实袖手旁观了,因为我知道世子一定可以平安出来的,那么敢问这位姑娘,您拥有如此高深的本领,又为何不救下世子呢?”
“我们遵循天地道法,有所为有所不为。有的事,我如果做了,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秦执点头道:“哦——原来如此。所以,你又为何要带走世子,避世八年?”
常嫀眼神闪躲,没有回答。
易原禹见常嫀神色,知晓她确有私心,也并不多问,转而问秦执道:“你说你是‘断崖回鞭’秦执?”
“是。”
“你奉爹的命令来救我?”
“是。”
“什么时候的命令?爹他知晓洛安王府会有此祸端?”
秦执迟疑了一下,道:“世子当真不知此事?那日的信没送到手也便罢了,居然也没能告诉你外面的情况,真是失败。”
“什么意思?”
易原禹此时心情难以平复,他隐约记得当年有许多不对劲的事,只是过去太久了,都快忘记了。当年挨不住心中的悲痛,努力说服自己就当大梦一场,没想到真就渐渐给忘记了。
易原禹攥紧了手,喃喃自语道:“为何我毫不知情,为何我要将当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常嫀看易原禹眼眶渐红,连忙安慰一二。
秦执见易原禹不仅一无所知,貌似还忘记了当年的很多事情,便不再回答易原禹的问题。
“世子,有的事忘了也好。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强求世子什么,在下也有一些疑点需要思考、破解。那便只有祈祷世子一路顺风了。”
秦执又看向常嫀,道:“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你保护好世子,等时机成熟了,我还会回来接世子的。”
“什么时机?”易原禹还没能说完便已经不见了秦执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