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悬停了一年的笔尖终于在纸面洇出墨痕。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像无数未出口的独白,此刻都化作书页间的黑字。
三年又七个月,我始终在等待某个足够轻盈的契机,让沉积的往事不致压垮文字的脊梁。记忆的暗河里漂浮着太多变形的人脸,他们带着微笑面具游近,却在相触时露出满嘴刀片。我不断缝补被划破的真诚,直到十指缠满绷带——原来善意是易耗品,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总会提前透支。
深夜的台灯下,钢笔在稿纸上犁出深沟。那些曾被谎言浸透的对话重新发芽,长成带刺的藤蔓。最痛的根茎总扎在最近的土壤,至亲之人的背影在暮色中膨胀,投下的阴影足以让整片心田荒芜。我学会用沉默浇筑围墙,却在每个黎明听见裂缝生长的脆响。
或许该感谢这场早来的雪暴,它冰封了所有退路。当世界缩小成书桌方圆,那些溃烂的伤口反而在低温中停止发炎。我开始辨认旧时光里隐秘的纹路:那年她裙摆掠过的风,父亲烟斗明灭的叹息,以及自己蜷缩在衣柜里数心跳的童年午后。谎言如沥青般粘稠,却意外封存了某些易碎的真实。
钢笔在十二月四日的日期上顿住,墨迹在数字间漫漶成乌鸦的形状。远处教堂钟声惊起白鸽,羽翼拍碎玻璃穹顶,雪片混着羽毛坠入稿纸缝隙。我突然明白,书写不过是把未愈合的伤疤重新撕开,让鲜血在纸面结晶成舍利。
(后记:所有未寄出的信都该有收件人,就让这本书成为寄往春天的明信片。若你在字行间看见自己的倒影,请记得那只是冰花在玻璃上虚构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