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真言

夜色如墨般浓重,在那夜幕中轻挂着一轮皎洁圆月,月色默默地倾洒下来,绘出斑斑月影,朦胧隐约。

在屋顶上,一袭靛蓝色锦衣的身影静静坐着,正仰着头看着那圆月。在那银色的明亮清辉下,这深沉的颜色也被照的很亮,如玉般的侧脸更加精致。放眼望去,那神秘寂静的森林也比不上这优雅的身影吸引人的目光。

祁泽看着空中的圆月,眼眸是如往常的平静。

方家的事情也算是过去了,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大片,空落落的。

她经过此事,明白了她的结局。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她该怎么做?

“韶仪。”

就在祁泽思虑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传来。

许思衡在屋檐下长身玉立,笑着抬头看向祁泽。

“容与。”祁泽有些呆愣地看着许思衡,不由出声念道。

许思衡笑着提起手中的几个小酒坛,“要喝酒吗?”

祁泽盯着那几个小酒坛,半晌后点了点头。

许思衡从旁边支起的木梯子爬到屋顶,坐在了祁泽身旁,把其中一个酒坛递给祁泽。

“给,我知道韶仪不善饮酒。所以我拿来的只是普通的米酒,酒劲并不大。”

祁泽闻言就打开了小酒坛,从里面传出了一丝醇厚米香,味道清淡,确实是酒劲并不大的米酒。

想到反正心情也不是很好,祁泽索性就举起酒坛灌了几口酒,之后就放下酒坛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原本是略显粗狂的动作,被祁泽做出来竟衬得格外优雅随性,引人注目,不带一丝粗俗之感。

许思衡看着祁泽直接灌酒的样子,就笑着说道:“看来韶仪心情不好呢?”

祁泽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许思衡,她心情不好表现得很明显吗?许思衡怎么看出来的?

看到祁泽一直盯着他看,许思衡就温和一笑,说道:“我听说了方家的事,知道韶仪对方夫人格外照顾。方夫人是一个好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着实可惜了。”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忙户部的事,没有帮到韶仪还真是抱歉。”许思衡说完就打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祁泽摇了摇头,户部的事务原本就相对繁多。许思衡作为下一任户部尚书的候选人,事情肯定会更多。而且方家的事情本就与许思衡无关,把许思衡牵扯进来相反会更麻烦。

“下次韶仪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对我说的,我会过来陪着韶仪的。”许思衡笑着,顺势把酒坛又一次举起,把酒喝下肚。

祁泽听后不由心中思虑,她怎么觉得许思衡说的这番话有些奇怪呢。不过想到许思衡的性格本就温柔体贴,心中也没太在意,便随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祁泽点头,许思衡眼中笑意加深,喝下一口酒后,开口道:“韶仪心情不好是因为没有保护好方夫人,最后让方夫人一个人孤独死去而自责吗?”

“是,方夫人蕙质兰心,柳絮才高,她本应该好好活着,不应该背负着骂名,在众人的指责下死去。如果我能提前一步预知到曹家的举动,她就不用出来顶罪被众人谩骂了。”

祁泽说完后喝下一口酒,觉得这酒入口有些辛辣苦涩,就皱了皱眉把酒放到一旁。

“虽然方夫人去世了,但方家不是在韶仪的保护下还好好的吗?”许思衡扭过头看着祁泽,“这朝政之事变化无常,谁也不能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想到曹家会到方家趁火打劫。韶仪已经做得很好了。”

祁泽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可最后人还是死了,就仿佛是宿命一般,谁也无力阻拦。”

无论是不是慕容晟在背后怂恿曹家,苏菀青身患重病也是活不长的,最终也是会在后院里死去。但如果不是慕容晟让王家插手此事,苏菀青也不用入牢,最后身败名裂地死去。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方家的事,也忽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此事虽说是祁琛在背后搞的鬼,但王家在翰林院占有一席之地,在众多世家大族中地位突出,为什么会愿意听祁琛的话。

她可不会认为王家空有虚名,外强中干。既然能在翰林院混出一番名堂,王家怎可小觑?之所以会听祁琛的话去出这个头,十有八九是因为姜家。

姜汶算是苏菀青的恩师,两人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方家有难,按照姜汶的品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方家本就欠曹家一条命,根本不占理。如果姜汶公开偏袒方家,肯定会让人抓住把柄。姜汶是姜家的嫡长子,姜汶出事,那姜家自然大伤元气。王家与姜家向来水火不容,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祁琛最善利用人心,也是知道王家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就让王家提点曹家。他自己隐藏起来,让别人来做这个出头鸟,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查到他身上。

这个计划本来没什么问题,姜家也在劫难逃。只是没想到祁泽会来插手,还拿出了大理寺的令牌,把昭正帝搬了出来。有昭正帝在旁边镇场子,慕容晟也不敢有什么太大举动。

此事也算是失败了,估计祁琛现在正气得不行。能气一气祁琛,也不算毫无收获。

“韶仪,如果有一件事你明明知道不能去做,甚至不敢去想,但你还是忍不住去想。明明知道这件事不会有结果,但你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唯恐再也见不到。如果真的有这件事,韶仪会怎么做?”

许思衡似乎喝了不少酒,面色酡红,眼神有些迷离,正愣愣地看着前方。

不等祁泽回答,许思衡就接着自言自语道:“我就有这么一件事,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原本以为这只是平常的见面,我们会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但不知何时这个人就进到了我的心里,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牵动我的心神,让我不由得去关注。”

“他就像那月亮一样,明明就在那里,仿佛触手可及。但当你真的去伸手碰触时,才发现他是那么地遥远,高高地挂在空中,让你可望而不可即。”

“明明知道这个月亮不属于你,但你还是忍不住望去,看着那月光洒在大地上,同时也洒在你的心里。而这时你会发现你很开心,即使知道你们不可能,但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念他。”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慢慢地我心里明白了。”许思衡扭过头看着祁泽,“韶仪,我是喜欢上他了,心里控制不住地喜欢。”接着眼神更加迷离,言语也有些含糊不清,“而这个人就是你。”

“容与,你刚刚说什么?”祁泽扭过头看着醉酒的许思衡疑惑问道。

刚刚她在思考王家的事情,就没有仔细听许思衡的话。刚刚许思衡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我说我喜……”许思衡眼神混乱,看着祁泽想要重复刚才的话,但还没说完就脑袋昏沉,醉倒在祁泽的肩上。

祁泽看着醉倒的许思衡有些愣,容与的酒量原来也这么差,看来她还不是最差的那个。

晚上的风有些微凉,祁泽坐在屋顶上感觉有些冷。看了看许思衡,就叹了口气。扶起许思衡并抱在怀里,跳下房檐,准备把他放到自己房间里的小塌上休息。

祁泽刚进到房间里,就看到小塌上好像躺着什么人。对方似乎对这个房间很熟悉,很是慵懒悠闲地斜躺在小塌上,看到她进来就看了过来。

“你很喜欢抱男人?”阙煜看着祁泽怀里的许思衡,挑眉说道。

祁泽:“也……不是很喜欢。”

阙煜为何这么问她,她经常抱男人吗?她这也是第一次抱许思衡好吗,要不是许思衡醉酒了她也不会抱他。

阙煜瞥了一眼许思衡就开口道:“把他扔到外间去,不准他躺在里面,以后也不行。”

“……为什么?”

“碍着我眼了。”阙煜慵懒开口道。

“阙小公爷,这个房间好像是我的,你躺着的也是我的床榻。”

这个人也太霸道了吧,这好像是她的房间。而且他都能进来,为何许思衡就不能进来了。

阙煜闻言也没有生气,只是嘴角勾起恶劣笑道:“辰月楼也是我的,你还睡在了辰月楼里。如果你不把他扔出去,下次你去辰月楼,我就把你扔出去。”

祁泽:“……”

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小气,辰月楼是南楚第一大酒楼,朝廷官员有很多都会到辰月楼里应酬,所以她以后肯定还会去。

如果阙煜把她扔出去,那就真的是天下奇闻了。一个兵部侍郎被当众扔到大马路上,想想都觉得丢人。她也丢不起这个人,所以还是委屈一下许思衡吧。外厅也有一个供人休息的小塌,许思衡还是躺在那儿吧。

祁泽二话不说就乖乖地转身把许思衡放在了外间,盖好了被子。

等回到里间时,阙煜也坐到了茶桌旁的椅子上,像是进自己家似得随手拿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阙煜喝了一口就有些嫌弃地开口道:“这是什么茶,味道差不说还凉了。”

这男人生活一向精致,这从辰月楼那个隐蔽的雅间就可以看出来。家具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包括茶叶都是非常珍贵的进贡茶叶。只有皇家人才能喝得起,别的朝中官员想要喝到只有朝廷赏赐。

阙家如此优秀,自然皇家的赏赐不断。而且每次阙家去边关打仗时,都会拿回来一些南楚没有的特产。阙煜应该对于稀罕的东西早已见怪不怪了。

祁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但还是比不过阙家,用的东西自然比不上阙家。

祁泽不理阙煜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紧盯着对面的人说道:“阙小公爷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这家伙来这里绝对没什么好事,而且朝中形势不明,是敌是友尚未分清,还是提防点好。

阙煜也不在意祁泽的态度,轻笑一声后,从怀里拿出来一瓶药扔给了祁泽,随口说道:“这是醒酒药,我从孟言锡那里拿的,说是效果不错。”

醒酒药?

祁泽看着手中精致的青花瓷小瓶,打开盖子后,一股浓浓的清凉味道传了出来,闻着就觉得身心清新。

不过阙煜给她醒酒药做什么?难道是当时在辰月楼里发生了什么事?

“阙小公爷,前段时间我在辰月楼里醉酒后没做什么事吧?”祁泽疑惑问道。

阙煜闻言轻抿了一下唇,抬头看着祁泽轻佻问道:“你……很想知道?”

祁泽:“……不,我不想知道。”

阙煜为什么这么问她?她醒来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捡了把匕首。而且阙煜在朝中也没什么大的动作,那她应该没有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也算没有吃亏。反正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她无论说出来什么都一样。

就在祁泽低头思虑时,阙煜突然开口道:“关于苏菀青的事情,你没什么可自责的。她能从方家出来,即使最后死去也是得到了救赎,这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祁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阙煜这是在安慰她?原来这家伙也会安慰人。不过他怎么知道她在自责,难道她和许思衡在说话时,他就已经来了?他向来神出鬼没的,而且内力比她高,她也感应不到,应该是早就来了。

但他说的也是对的,如果苏菀青可以重新选择,相信她还会选择出来顶罪,而不是待着那狭小的后院。她这次在鸢尾花海中死去也算是得到了救赎,以男子地位下葬也是对她一生的补偿,也是她最好的结局。

“阙小公爷,你当时为何要提醒我?”祁泽突然安静下来,一对明眸异常宁静,“在你发现我的女儿身份时,你明明什么都可以不说,甚至,还可以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这样,你就可以除掉我,从而达到你的目的了。”

听到这番话,阙煜微怔一瞬,看着垂下头的祁泽,反问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在意苏菀青?郑慎交给你的任务只是保住方家,可没有说让你必须保住苏菀青这个人。”

祁泽闻言笑了一声,“没什么理由,我只是为了我的心罢了。”

“那我也是为了我的心。”他紧接着轻轻道。

往常说话恶劣风流的男子此时竟异常安静,声音轻稳而悠远,他偏着头,漂亮的桃花眼在烛光下闪着暖光,俊朗的五官也莫名变得柔和起来。

祁泽闻言一怔,他的心吗?

女子自嘲一笑,“不过也多亏了阙小公爷的提醒,现在,我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抉择。”

阙煜闻声望向她,祁泽也接着说道:“通过苏菀青的事,我以为我会选择逃避,等到与祁家决裂后,我就设法恢复女儿身,逃离朝堂这个纷争之地。但是,我却不想这么做。或许以后仍以男儿身份在朝堂上,我会因此丧命,治一个欺君之罪,受到千夫所指,永无宁日,但我不想就这么离开。”

祁泽不禁自嘲笑了笑,“怎么说呢,我比苏菀青要幸运,我有上天赐予的男子身份。我可以借此步入朝堂,指点江山,忧国忧民。虽然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去担忧万民,但我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我的结局会和苏菀青一样,早早殒命,遗憾终生。”女子嘴角牵强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悲痛而沉重,“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也许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未来。”

“少说这样的话。”男子嗤笑的不屑声音灌入祁泽耳内,让她不由一怔,望着他的脸庞,心中竟有些微暖。

他嘲讽一笑,道:“像个普通女人一样婆婆妈妈,这可真不像你啊,祁泽。你不应该是脚踢朝中大臣,力压愚昧群民,天不怕地不怕,人人皆畏惧的兵部顶梁柱兵部侍郎祁大人吗?像你这种从不给他人脸面,整日摆着冷脸,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小家伙,自然是长命百岁,洪福齐天的,你死不了。”

男子的话语虽依旧恶劣欠揍,但让祁泽生生愣住,心底的寒意似被化开暖烘烘的。

她不由垂下头,感受着来自内心底的欣喜,她一定会活得很好是吗?

阙煜放下他十分喝不惯的冷茶,立起身就打算离去。但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来自身后女子的感谢话语。

“谢谢你,阙小公爷。”

向来温凉的声音难掩喜悦,仔细听竟还有着属于她的温软,这声感谢让男子生生停下脚步。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真心感谢他的。

他不禁回首望去,发现她正眸含笑意,唇角似有似无地弯起微小弧度,在烛光的映衬下,眉目柔和了下来,面似桃花,唇若涂脂,笑的正好看。

阙煜不由怔住,心底升起难言的异样感觉。他心中轻笑,什么嘛,他这样看,祁泽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

他掏出一小盒东西看似随意地扔到了身后,“给,这是送你的。你一个女孩儿就不要乱送别人唇脂,这看起来很可笑的。”

祁泽接住后,发现是一盒唇脂,这让她登时愣住。因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女儿家的东西,让她一时很是难为情,欲要抬头说话时,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

明明只是没有温度的木盒,却让祁泽觉得异常烫手,心里也不由气愤起来。

她又不用这些东西,这家伙送她唇脂干吗?

心里想着,手就扬了起来,想从窗户口扔出去。但刚一举起,就又慢慢地放了下来,生闷气地塞到了枕头下,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