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轻盈的黑猫阿色在前面带路,而紧跟后头的摩焰儿因有了心事,脚步略显沉重。
眼看要拐过前面的墙角,阿色突然跳起来把摩焰儿推到墙角后,她低声说:“殿下,有人声!他们还在呢!”
闻言,摩焰儿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阿色的小脑袋瓜搭在她脑袋上,一人一猫查看起前面的情况。
几个高头大汉背对着她们,似乎正围着什么东西进行议论,距离有些远,摩焰儿努力把耳朵伸过去想听清楚,阿色看出她的窘迫,用小爪子指着她的心窝念起咒语,一道靛蓝色光线游曳到她的耳朵,说话的声音瞬间放大数倍。
壮汉甲:“切!这富家小姐的身体就是弱,一个晚上就不行了!”
壮汉乙:“嘻嘻,小脸蛋还不赖,要不是她咬我一口,我哪舍得打她啊!啧啧!”
壮汉丙:“我有点害怕,听说摩家不是好惹的,我早说了,送回去嘛!这下可好……”
壮汉丁:“假惺惺的,你没对这婆娘动手动脚啊?送回去遭殃的还是咱,干嘛不先爽一爽!对吧!”
言辞肮脏龌龊难以入耳,摩焰儿听得满眼是泪,她记忆里的摩语思那么高傲,这些浑蛋怎么敢……阿色用肉垫拍拍她的脸,小脑袋瓜蹭着她的脑袋,想要安慰她。
本以为壮汉们该要走了,壮汉丁突然又说:“这婆娘屁股上有桃心胎记,哎!你们看到了吗?有我大拇指那么大!”
壮汉甲:“哟嗬,你眼挺尖,光顾着享受,我还真没看着!”
壮汉乙:“听得心痒痒,要不,翻过来看看吧?这么大的,我没见过呐!”
壮汉丙:“别!死者为大!还是走吧!我这心跳个没谱!”
壮汉丁给了丙一个嘴巴子,骂骂咧咧的:“人都死了怕啥?再说这事算你一份,你跑的掉吗?当时玩人家的时候,你咋不走!”
“都给我住手!!”眼见几只黑手要伸向摩语思,忍受不了的摩焰儿跳出来,悲愤地呵斥道。
壮汉们纷纷回头,看见男子装扮的摩焰儿,窃窃私语道:
“这谁啊?”
“摩家人找上门了吧!”
“啊?他就是摩家大少爷?啊哟!完了完了!”
“怕什么!四个弄不过一个吗?!”
当即壮汉们团结起来,包围住摩焰儿,一个个肥腻的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壮汉甲吼道:“管你什么人,直着来我让你横着出去!”
矮了他们好大一截的摩焰儿,在他们巨大的影子下发抖着,她咬着牙就是不后退,还逼着自己直视这群人,心说无论如何,要带阿姐回家!冷汗顺着额头一直淌到她发抖的嘴唇,瘦小又颤动的拳头准备随时出击。
就在壮汉步步逼近时,阴风乍起,冷得所有人一哆嗦,壮汉们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身后,摩焰儿跟着望过去:只见他们身后赫然出现披头散发,穿着白衫的女子,骇人的是她没有下半身!
“鬼鬼鬼……”壮汉丙吓得当场尿出来,指着女子脸色苍白。
“是装神弄鬼!有人耍……”壮汉丁话没说完,那女鬼已闪现到他面前,枯槁的手捏住他的下巴,阴风一拂女鬼面门,摩语思毫无生气的脸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连惨叫都没有就昏死过去。
剩下的壮汉们看见这一幕,不再迟疑,边鬼叫着边脚底抹油一样飞速离开,徒留下吓傻的壮汉丙和昏迷的壮汉丁。
女鬼摩语思僵硬地扭头看向壮汉丙,咯吱的骨头断裂声清脆响亮,她刚张开口,下巴就掉落了,露出暗红色的嘴和白得发蓝的牙齿,她发出奇怪的笑声,嘴巴弯成月牙状。壮汉丙吓得当场脑溢血。
而立在原地的摩焰儿,她屏住呼吸看着一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变得陌生可怕,泪水像断线珠子不停砸在地上,她呜咽着说:“阿姐,阿姐我是焰儿……阿姐我来带你回家!”
“摩语思”愣了几秒,她开口说:“殿下,我是阿色。”话毕,阿色褪去“摩语思”的模样,变成自己妖怪时的模样。
看着那长着猫耳的黑长直头发,还有宝蓝色琉璃般美丽的眼睛,以及几乎全黑的异族服饰,摩焰儿确信眼前是阿色,她抹抹眼睛说:“很没出息吧,竟然能哭成这样。”
阿色挠挠头,看着地上赤裸的尸体问:“她是殿下的阿姐?可是,殿下不是九阳帝尊的长女吗?”
“说来话长。”摩焰儿抽抽鼻子,使劲用衣袖擦去眼泪。
看见摩焰儿走过来,阿色识趣地让开身子,让摩焰儿能靠近地上躺着的赤裸尸体,乱发正盖住她一大半的脸。
摩焰儿蹲下身拨开头发,看见意料之中的脸,她用不知何时发冷的手抚摸那张脸,冰冷僵硬的触感再次击溃她的情绪界限,她还是没出息的失声痛哭起来。
阿色变回原形,不知所措地看着摩焰儿,不敢说话,也不敢发出猫咪的叫声,安静得就像一只假猫。
即使泣不成声,摩焰儿仍记着要带摩语思回家,她手忙脚乱的给摩语思套上自己脱下的外衫,因着摩语思关节僵硬,根本不能把手套进袖口,试了不下十次,摩焰儿崩溃大哭:“阿姐!衣服穿好了我们回家!阿姐!衣服穿好了我们回家!求求你了阿姐!”
“殿下!让我来!”阿色自告奋勇吐出一口妖气,那外衫就给摩语思穿好了,看着摩语思半露不露的某个部位,阿色冒出一头冷汗,她想喵了个咪,衣服太小了,这可咋整?
注意到摩语思还是衣冠不整,摩焰儿魔怔一样还要脱衣服给她换上,阿色赶紧拉住她:“殿下!这可是剩下的最后一件了!住手啊喵!”
“阿姐一向最爱美,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出去的!”摩焰儿哭的嘴巴发苦,声音都弱不少,“阿色,你给她变得漂亮,很漂亮那种好不好?”
才过了心魔一关,阿色法力如今偏弱,她有些为难,可是看见摩焰儿伤心的样子,她点点头施展法术:青丝梳作通云髻,略施粉黛面似玉,赤唇微闭笑嫣然,谁人不识娇娥娘。
看着眼前美艳动人的摩语思,摩焰儿就觉得记忆里鲜活的摩语思正越离越远,想起早上的斗嘴,她从来没想过是最后一面。
等回过神来,摩焰儿蓦然发现阿色不见踪影,虽诧异但她还是打起精神,用小小的身躯背起摩语思,她轻轻说:“阿姐,回家了。”
近乎虚脱的阿色靠在墙角,她气喘吁吁地说:“难怪算命的说我今日不宜出门,原来如此……”
街上还是热热闹闹,小乞丐担心某小姐会迷路,就挤在人群里不停寻找她,应是有缘,他果然看见了她。
逆着人群奔向摩焰儿,小乞丐本想奚落她笨,见她面有泪痕,再看她背上的人,闭着眼睛不像生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背她回去。”小乞丐抱过摩语思,把她背在自己身上,转头对摩焰儿轻声说道,“她现在很好看。”
“阿姐一直很好看。”摩焰儿用很微小的声音说,可小乞丐刚好听得清楚,他空出一只手拉住摩焰儿的手,手心炙热的温度传给摩焰儿发冷的手,她用力握住他的手,不想再没出息的又哭一次。
两个沉默的人穿过热闹的人群,不知是他们成了背景,还是人群成了背景。那天晚上烟花不断,绚烂盛大,可两个人低着头走到背光处,始终没有回头。
每个重要的人的离去的时刻,让世界变成了无趣的死寂。
当摩焰儿和小乞丐把摩语思带回摩府时,摩老爷和华梓在大堂争吵。宿娘在做和事佬,敖奶妈在安慰华梓说吉人自有天相;直到看见男扮女装的摩焰儿,直到看见小乞丐背上的人,他们终于罢休。
华梓看见衣着光鲜的摩语思,只一眼她就想起自己的过去,但她还是故作优雅的,只是抱着一动不动的女儿轻轻哭泣。
摩老爷仰天眨眼,试图逼退眼泪,而眼眶已然通红,最后他还是背过身去,任老泪纵横。
大胖子摩语君看着自己的妹妹,就只是愣愣看着,泪水糊了一脸,他也没变过动作,像个会流泪的木偶假人。
下人们或真或假的跟着哀嚎流泪。
事情的结果传到郭复耳朵,他听见华梓等人哭了微微一笑,当听见摩老爷哭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解气!想不到摩老爷也有铁汉柔情!”
管家低着头笑道:“那是,不看看死的是他什么人!”
郭复把玩着玉戒说:“最有趣的是摩家敌手众多,他甚至想不到是谁干的!哈哈哈!”
管家连连点头:“还是少爷的手段高明,骗那女人到窑子卖给了老鸨,既和我等撇了关系,又得了收入,何乐不为!”
郭复收敛笑意,取过一根簪子说:“女人见识少自然好骗。她还真以为是我替她买了楼,哼!可笑!”
那簪子是摩语思的物品,现该说是遗物,管家看着都发怵:“少少爷,你手上的……”
瞪了管家一眼,郭复摆手让他退下。待管家走后,他抽出一张符纸贴在簪子上,又以红线缚之,置于一炉中,盖上炉盖后,他用穿着铜钱的红绳绕在炉身,最后置于阳光处便呼出一口气:“只需等七七四十九天过去,你我就算了结了!”
琉璃盏响动异常,蓝鱼瞪着郭复道:“我不曾教于你这些,你在与何人做勾当?”
郭复悠悠开口:“是谁都无妨,能帮我成事便是自己人。”他用手叩了叩琉璃盏,对蓝鱼浅浅一笑,“小鱼儿,你可不要坏我事,别忘了,你的本体现在很脆弱。”
说完,郭复像得胜归来的大将,仰天大笑后离开此地。
惟剩下琉璃盏里躁动不安的蓝鱼,它感知到近来有大事发生,且与郭复关系极大。
按绛城的规矩,横死之人要被仵作检验,以防是瘟病等原因所至。可奇怪的是,摩老爷并没有把摩语思死亡的事告诉官府,但闻捕头带着人就闯门进来了,看门人都拦不住。
一听是要验尸,摩老爷不好阻拦,命令下人把华梓和摩语思分开,闻捕头带来的仵作便走上前来。
“摩老爷,夫人,多有得罪!”仵作先对摩华两人作揖,接着粗暴的打开摩语思的衣服。
“你要对阿姐干什么?”不懂规矩的摩焰儿叫起来。
“不许你这样对思儿!”华梓尖叫着要扑过来,被官府的人及时押住,她声泪俱下,“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做!求求你们了!思儿是个很爱面子的姑娘,拜托你们就让她体面的去吧!”
闻捕头看她难过,略表同情地说:“令嫒所遇,我等也很痛心,谁不把孩子当心头肉呢?正因令嫒死于非命,系职责所在,死因定要查清,才是对亡故之人有所交代!若有冤情,当彻查!”
听到这句话,华梓似乎冷静下来,不挣扎了,看着摩语思呜呜咽咽,样子好不凄凉。
摩焰儿看见华梓的样子更加难过,即使与华梓关系不和,她也并不希望华梓遭受多大的苦难,毕竟罪不至此。
何况摩语思虽为人心高气傲,但内里还是为摩焰儿着想的,摩焰儿一直都知她是为了让摩焰儿守规矩,成为合格的大家闺秀,所以对摩焰儿指指点点,毒舌点评。
可是这次,摩语思自己是死于不守规矩:寻常女子不该夜离家门,未婚女子不该抛头露面。
对摩语思的尸体仔仔细细检查个遍,仵作的手突然停在摩语思的臀部处,挤按一下,脸色大变,他蹲下身看向她的股沟,发现比常人要宽许多,他想也未想,手插了进去。
众人大骇,摩焰儿看得拳头握紧,而华梓激动地叫起来:“你在干什么?!放开我的思儿!!”她奋力挣开钳制,就在要扑倒仵作时,仵作从股沟掏出了瓦片似的东西,华梓看得一愣。
“禽兽不如的玩意!竟把喝酒的碗就这样塞了进去!”仵作气愤地说,“不知令嫒当时何等的痛苦!世上怎有如此歹人!”
闻言华梓心跳漏了半拍,只觉得天旋地转,脚步踉跄起来,在昏迷前,她看到仵作和闻捕头正跑向她,一旁的宿娘在她身边呼唤她,然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那一晚摩府灯火未歇,亮了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