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城的冬雨裹着细碎冰晶,抽打在季青满是血污的蓑衣上。
马车轮毂碾过青石板时发出的吱呀声,与远处江涛声混作一团。
季青在第三次回头确认追兵位置时,发现车帘缝隙透出的青光正在规律脉动——那是剑奴印吞噬剑气的征兆。
车厢内,方知然在剧痛中蜷成胎儿的姿势。
额间奴印烫得惊人,溃烂的右手经脉里,淡金光芒正沿着碎裂的灵脉游走。
这景象让他想起十岁生辰那夜,父亲带他观星时说的话:“无垢剑体百年一现,遇劫则...“
“别乱动。“季青突然掀开车帘,手中还握着半截染血的判官笔。
“你灵台处有两道封印,一道封着你爹留的纯钧剑气,另一道...“
他眯起眼睛低声呢喃道,“像是李道渊的断情剑意。“
马车突然急停,十二道玄铁锁链从天而降。风雨楼的玄衣杀手踏着锁链走来,手中弯刀映出方知然苍白的脸。
为首之人刀尖轻挑,车辕应声而裂。
“鬼面判官何时成了丧家犬?”刀客讥笑时,露出缺了半截的舌头——这是风雨楼“玄字级“杀手的标记。
季青蓑衣滑落,露出内衬的月白锦袍。
他手中判官笔炸开墨花,十二滴玄墨悬成星斗阵:“西神洲天机阁季青,领教风雨楼绝学。“
“点卯诀?“刀客瞳孔骤缩,“戌时三刻!“
“不好,快退!”
话音未落,季青身影如墨色化开。
判官笔穿透雨幕直取中庭穴,刀客明明横刀在前,笔锋却诡异地从戌位浮现。
这是天机阁秘术“错时序“,专攻三息前的命门死穴。
“噗!“
刀客咽喉爆出血花,手中弯刀突然调转,竟将身侧同伴拦腰斩断。
余下杀手急速结阵,刀刃插入雨幕画出血符。
季青脸色骤变:“雨师妾?听雨阁连禁术都卖给你们了?“
说罢,又挥出手中的判官笔与之抗衡。
方知然在颠簸中滚落车架。右手触地的刹那,地面积水突然凝结成剑形。
他看见自己扭曲的腕骨正在重组,淡金光芒所过之处,风雨楼挥出刀气竟被吞噬殆尽。
“这是...“他盯着掌心吞吐的青芒,那分明是父亲临行前渡入的纯钧剑气。
额间奴印突然收缩,将溢散剑气尽数吞没,化作青龙纹盘踞眉心。
暴雨中忽有琴弦颤动。第七名杀手挥刀劈斩时,他影子里的雨滴凝成丝弦,正是其修炼的“断水刀法“起手式。
“乱时序!”
一滩笔墨挥洒而出,形成一道无形劲气奔涌而出,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其余的人好似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保持着静止的状态。
这道凌厉的劲气只一瞬,便轻松的将两名杀手的头颅斩下。
此时的季青突然闭起了双眼,收起了自身的气息。
“原来如此!”
季青突然扯开衣襟,蘸毒血凌空书写“阎罗帖“。
血色篆文化作锁链缠住杀手,他们手中的弯刀突然反噬,刀柄处爬出的蛊虫让方知然浑身发冷。
这些嗜血蛊,与那夜登仙阁庆功酒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此时的大战还在继续,季青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薄弱,手中的判官笔挥出的速度已经大幅度的降低了下来。
“可恶,我现在的实力被压制的根本发挥不出来。”
就在剩余的杀手暴起突袭时,方知然丹田处的剑形虚影终于凝实。
他无意识并指成剑,漫天刀气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眉心青龙。
“无垢剑体!“季青咳着血沫大笑,“炽清当年果然...“
话音戛然而止,因少年眼中跃动的已非人瞳,而是两簇纯钧剑火。
风雨楼杀手的尸体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柳慕白的剑气烙印。
方知然额间青龙纹光芒大盛,江面突然掀起巨浪,水下传来苍老的龙吟。
“快走!“季青甩出判官笔击碎追魂令。
“去西神洲找...“
他栽倒在血泊中,怀中滑落的半块玉珏,正与方知然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吼!”
方知然看见江底睁开黄金竖瞳。
磅礴的龙息裹住他周身伤痕。
一道雄厚的声音在识海炸响:“方氏小儿,可敢承我三千年杀劫?“
江面突然风平浪静,此时的季青与方知然都已经晕了过去。
当方知然苏醒时,额间青龙纹已生逆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生锈铁剑。
百里外的登仙阁,纯钧剑突然震碎剑匣。
柳慕白看着剑柄浮现的逆鳞纹,捏碎茶盏的手掌鲜血淋漓:“青龙归位...李道渊,你竟敢赌上西神洲龙脉!”
三日后。
西神洲的月光泛着铁青色,照在江面密布的剑棺上。
这些以铁索相连的青铜棺椁,每一具都插着七柄断剑。
方知然背着重伤的季青跃上棺椁时,听见脚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剑鸣。
那是剑修临终前封入本命剑器的残魂在嘶吼。
“咳……咳咳!”季青伏在他肩头,咳出的血沫溅在棺椁的铭文上,那些早已模糊的古篆竟泛起一丝微光。
方知然低头细看,铭文刻的是“剑骨埋荒,魂归天机”,末尾的“天机”二字被利器生生剜去,只留下狰狞的凹痕。
“千棺索道……咳咳,过此江,便是天机阁旧址……”季青勉强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指向江心。
远处迷雾中,无数铁索纵横交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宛如一张巨蛛编织的网。
方知然眉心突地一跳。额间剑奴印骤然发烫,青龙逆鳞纹路在皮肤下扭曲游动,仿佛要破体而出。
他下意识按住额头,却听见脚下剑棺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声音苍老悲怆,与识海中的残剑哀鸣如出一辙。
“小心!”季青突然厉喝。
方知然猛然转身,一具浮棺轰然炸裂,腐绿的江水冲天而起。
水幕中窜出三条黑影,玄铁弯刀划破雨雾,刀锋未至,凛冽的刀气已割开方知然肩头衣襟。
“风雨楼的鬣狗,倒是闻着血腥味追来了。”季青冷笑。
方知然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气息,又内视自己体内错乱的经脉,深深的叹了口气。
“此人怕是已入涅槃,就算是我没被废掉修为之前,也只能转身就逃。”
季青拍了拍方知然的肩膀,示意放他下来。
“毒性我已压制大半,遇到困难倒也无需你这小辈出手,我既已经答应了那个疯子保护你,那我一定护你一路的周全。”
说罢,一身气息暴涨,在身边都形成了不规则的乱流。
此时的季青也已入涅槃之境。
方知然对于他口中的疯子感到很好奇,但也明白此时并不是一个好的询问时机。
三名杀手踏浪逼近,金衣银纹在月光下泛着毒蛇般的冷光。
为首之人脸上戴半张青铜鬼面,露出的半张脸布满蜈蚣状疤痕,正是风雨楼地字级杀手“鬼面罗刹”。
“判官笔?”鬼面罗刹的独眼眯起,声音嘶哑如铁器摩擦,“天机阁的丧家犬,也配用这‘点卯诀’?”
季青不答,指尖在笔杆上一抹,鲜血浸透狼毫。
他凌空疾书,墨迹化作十二滴悬浮的玄珠,在雨中排列成北斗阵势。
“戌时三刻,气海空门!”他低喝一声,判官笔如电光刺向第三滴墨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鬼面罗刹明明横刀护在胸前,判官笔却从他身后虚空中陡然刺出,笔锋直贯后心!
“噗!”
血花迸溅,鬼面罗刹踉跄半步,反手一刀劈向身后,却只斩碎一片残影。
季青的真身已闪至另一具剑棺,笔锋蘸着江水凌空画符:“乾坤错序,子午倒悬!”
江水突然逆流,两道水龙卷拔地而起,将另外两名杀手绞入漩涡。
碎肉与断骨从水龙卷中喷溅而出,染红了半江寒水。
方知然看得心惊。这便是天机阁秘术“错时序”——颠倒阴阳,逆乱方位,杀人于三息之前!
“别分神!”季青突然暴喝。
方知然浑身汗毛倒竖,本能地侧身翻滚。一柄弯刀贴着他耳际掠过,斩断几缕发丝。
本该重伤的鬼面罗刹竟从血泊中暴起,半边身子白骨森森,另半边却爬满血色蛊虫!
“尸蛊续命术……”季青瞳孔骤缩。
鬼面罗刹狂笑,声如夜枭:“季先生不妨猜猜,风雨楼买你身边小子这条命,花了多少具剑棺陪葬?”
他刀锋一抖,江面突然沸腾,数十具剑棺同时炸裂,万千断剑破棺而出,如蝗群般袭向二人!
断剑洪流瞬息即至。
季青抓起方知然急退,足尖在浮棺上连点,身后棺椁接连爆碎。
一柄生锈铁剑擦过他脸颊,剑锋残留的杀气竟让他灵台剧震,这是某位剑修临终前封入棺中的本命剑气!
眉心青龙逆鳞突突跳动,方知然福至心灵,并指成剑点在额间。
霎时间,狂暴的吸力从周身毛孔迸发,袭来的断剑竟在空中凝滞,剑身震颤着迸出丝丝金芒——那是沉寂数十年的剑气精粹!
“吞……吞噬剑意?!”鬼面罗刹独眼暴凸,“不可能!你明明被废了丹田!”
方知然恍若未闻。无数金芒汇入他经脉,碎裂的灵脉被剑气强行重铸,化作一柄虚幻剑影悬在丹田。剧痛如凌迟,他却仰天长啸,啸声引动江心雷鸣。
“铮!”
一柄断剑突然调转剑尖,刺入鬼面罗刹眉心。紧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万千残剑如朝圣般倒卷,将风雨楼杀手扎成血筛!
杀戮停歇时,江面漂浮的剑棺已十不存一。
方知然跪倒在棺椁上,浑身毛孔渗出血珠。吞噬的剑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若非青龙逆鳞强行镇压,恐怕早已爆体而亡。
感受到体内重新凝聚的经脉,似乎又壮大了几分,并且闪烁着青色的光芒。
只不过一身的修为已彻底消散,不过对于方知然来讲,经脉重塑,便有了复仇的希望。
“看前面。”季青忽然哑声道。
方知然抬头,瞳孔骤缩。
江心最大的那具玄铁剑棺正在缓缓开启。棺中坐起一具身披绛紫道袍的枯骨,白骨五指紧握一柄青铜剑鞘,鞘身云雷纹路与秋鸿剑灵的虚影完美契合!
枯骨下颌开合,发出沙哑低吟:“还……给……我……”
剑鞘突然爆出青光,江心掀起滔天漩涡。
方知然怀中铁剑剧烈震颤,剑柄处“关山月”三字古篆浮现金光——这竟是方家失踪的第三柄神剑!
“是炼尸术!”季青咳着血甩出判官笔,墨线在空中交织成星图,“膻中穴!斩他胸口的尸蛊!”
方知然咬牙跃起,关山月剑锋直刺枯骨胸口。剑尖触及道袍的刹那,枯骨胸腔突然裂开,一条血色蜈蚣暴射而出!
“噗!”
青龙逆鳞迸发龙吟,剑气化作青色龙影,将蛊虫绞成血雾。
整条寒江的剑棺同时震动,江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仿佛某种古老存在正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