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风景

沈娇娇虽说和宋启说话时带着些心思，但好在约定的事并未记错，寅时初时，她咬着半个生冷的饼子出现在村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颤颤向早等着了的宋启走去。

这日子往秋里头走，早间的寒意也重了些，她还着的夏裙，难免觉得有些冷。

宋启从怀中拿出包东西塞到她手里，顺便接了她手里的灯笼。

“吃吧。”

手里的东西暖和的厉害，沈娇娇捏了捏，还有些软和，打开一瞧，是块莲子糕，热气腾腾带着些莲子清香，不比其他糕点厚重的甜味，这糕只有一点清甜。

是她喜欢的味道。

干硬的饼子和莲子糕，她毫不犹豫收起了饼子，转头吃起糕来。

她连咬边问：“这是你做的吗？”

宋启脸色微红点了点头：“哥不喜欢吃甜的，我就少放了些糖。”

沈娇娇眯着眼睛冲他笑笑：“好吃。”

宋启将目光移到旁处，好久才嗯了一声。

一路上山，也没有特定的目标，只就满山乱走着，一入山，沈娇娇就让宋启吹灭了灯。

破晓之前，是天地最黑暗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宋启生出些不适来，沈娇娇的呼吸声有些重，大抵是走了好些路的缘故，这声音在宋启耳边被放大数倍，就好像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能再近。

他手心出了汗，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黑漆漆的一片，你还能看到石头？”

沈娇娇这才记起自己还没和宋启说要找什么石头：“既然我要这天未亮来，正是因为要天黑时才能寻到这石头。”

沈娇娇要找的，是一种能在晚上也发光的石头。

她曾在书中瞧过这种石头的记载，名作萤石，夜间可生光，与夜明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来之前她问过沈四水，沈四水模模糊糊道是山间好似是有过的，还是在小时有一次误走失在这山上时见过，只是具体位置已经不记得了。

能知道是有，沈娇娇已经很高兴了。

可惜二人一路寻摸着，直到天色泛白，也不曾见到哪里有在黑夜里会发光的石头。

“看来今日是寻不到了。”

沈娇娇呼出一口白气，突然觉得衣裳有些湿意，想来是行走间擦到了树叶，沾上了露水。

她一抬头，便瞧见宋启发上竟串了一串露水，她乐的同时也摸了摸自己发间，虽没有实际的湿意，却也是极凉的。

许是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的。

宋启也学着她摸向自己头发，手动了两回却是没拨开那串细珠，沈娇娇瞧不过，从袖中拿了帕子冲着他招手。

“你将头低些，我替你擦了。”

宋启依言，沈娇娇伸手替他擦发时带起那一点动静，在宋启心间缓缓盛出一点阳光，这点阳光冲破天际，便是大片大片的橙光。

沈娇娇感叹道：“今日这天色真是好，虽然没寻到石头，也算是没白来。”

宋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边，朝阳与心中泛滥的温柔调和在一起，化成了眼底的惊艳。

“娇娇，我……”

沈娇娇眼神突然飘忽起来：“宋启，你看看，那是不是村长？”

她手指了一低处，远远可见山间小路上一点玄色。

可不正是华星阑。

两人之间这份平静就此打破，沈娇娇慌乱道：“既然寻不见萤石，我们不如先回去？”

宋启眼神微暗：“怎么他来了，你就不找了呢。”

沈娇娇啊了一声，伸手掸掸衣裳，又随手拔了两株草，转头向宋启道：“可还旁的小路能到山下。”

宋启握了握拳，强撑着露出个笑脸：“我知道，你跟着我走吧。”想了想，他又不甘：“既然来了，要不要再找找其他能做颜料的东西？”

“不必了不必了，这些够了。”沈娇娇冲他扬了扬手上的草枝。

宋启抿了抿嘴，过后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既然不想见，那就不见吧。

可无巧不成书，宋启虽然有意挑了其中一条小路下山，怎料华星阑一时兴起往林中走了一段路，刻意绕了个远路上了山。

三人稀里糊涂就这样面对面的遇上了。

沈娇娇自昨日起，心中便对华星阑是一肚子的歉意，可她还没准备好与华星阑道歉，这便又碰上了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尴尬。

“华先生……”

万般无奈，还是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谁料得华星阑头一偏，将目光丢到远处，假意作没听到。

沈娇娇低下头，手指头绞着衣裳，正酝酿着是不是干脆就现在道个歉，华星阑也并非小心眼之人，这些时日看来，他分明就是先逼她认错，并不是真的生气。

“我……”

宋启却先拉了她：“村长，你上山看风景吗？”

“嗯，山上风景胜，从山下瞧着村落，别有一番意思。”

他不过无意开口，却落在沈娇娇心上。

当下宋启却是顺水推舟：“既然如此，我和娇娇就不打扰村长了。”

他拉着沈娇娇便走，路过华星阑时，沈娇娇下意识偏头去瞧，而华星阑恰好在此时转了头，二人四目相对，虽不语，却似有千言，却又什么都没有。

“沈娇娇，你觉得，村长怎么样？”

下山路上，宋启有意无意将话题往华星阑身上引。

沈娇娇却是不答，反而是扯着说旁的什么。

几次三番的，宋启自然察觉出沈娇娇不愿意谈及华星阑了，他也只好放弃，最后似劝似述：“村长与我们不同，他在沈家村停留的日子不会很长的，你可千万不要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这话一出口，沈娇娇立马听出这应该不是宋启所说，或者，这话应该是宋屏告诉他的。

不过不管是谁说的，这话并没有错。

华星阑年纪轻轻，来处不明，归处也不定，与沈家村这些一生只停留在一个地方的人，是不同的。

沈娇娇笑了一下，一如先前涉及到华星阑的话题一样没有开口。

下了山，日头已经上来了，宋启有意叫沈娇娇和他回家吃早饭，沈娇娇却是摇了头，道是有急事要回家，他以为只是借口，可今日能与她同去山上，已是不易，也就不再强求。

“只是今天没有帮你找到石头，要不明天再陪你去山上吧。”

沈娇娇扒着手指算了算时间，摇了摇头：“算了，下次再找吧，再过几日我要出去画画，这几日要在家调颜料。”

虽说古边旬特意提了到时周家会负责笔墨纸砚，可最主要的白色，沈娇娇还想自己带着。

只是可惜不曾找到萤石。

宋启却是失意。

沈娇娇一回家，便遇到陈银花煮好了早饭，见她回头，气道：“你这丫头，怎么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要教旁人瞧了，可不得说你闲话。”

“就是去了趟山上，没去旁处。”

陈银花还是生气：“姑娘家家的，少往外跑。”她从厨房端了米粥出来，冲着沈娇娇努努嘴：“去，把你哥叫回来吃早饭。”

沈娇娇不敢说不，忙站起身跑到外头：“哥！回来吃饭啦！”

沈四水拍拍手应了声好，还是将手里半桶水都浇完了才回了家门。

三人吃完早饭，这又各行各事。

沈娇娇回了房间，撑开半扇窗户，将桌上散乱的书册收起，满铺一张画纸，又各拿了颜墨放到桌上，将笔沾水润开，这才净了手擦干。

许是这回的画作不同，沈娇娇坐在桌前平定好一会，才将心定下，她抚袖端了墨，大胆撒于画纸之上，再执笔晕开，纸上便多了一大片颜色，

只光这一片颜色，无论是叫何人瞧了，都不会觉得沈娇娇是在作画，甚至比起稚子学字，这形状还要粗狂许多。

但见她脸色不改，大笔又换了小笔，埋了头细细的去勾着轮廓。

她的手极稳，画下的线条没有忽深忽浅，外面日头晒的热闹，沈娇娇的鬓角也渐渐布满汗珠子，可那手，却一时不停落在纸上。

在那大片的颜色之间，她画了良田阡陌，颜色之上又绘村中房屋。

她所绘的，是晨间朝阳始出时山间流岚之下的村庄。

没有将村景全部绘出，因为流岚之下，景色本就模糊难得，几笔落下，才是原貌。

她大胆调出橙红，以金铺旧，红光为边，将这一副风景图画成。

她画得极用心，村中房屋树木，件件画得清晰干净，等她再放下笔，已经是黄昏落下了。

中途陈银花和沈四水进来过不止一次，但见她画得认真，也忍得叫她。

她常这样，一作画，便是大半日，画完了连手都来不及洗，便进厨房找吃的。

可今日她画完，只是静坐着，看着窗外夕阳，心中从来没有这样平和过。

自与华星阑吵架后，她时常烦躁着，不是后悔便是气恼。

可她这会瞧着画纸，她浅浅舒出一口气来。

她很少哄人，也从不曾以画作哄过人，今日见华星阑所说喜欢自山上看风景，这副景象便在她心中描绘了几遍。

这样大胆的画法，她也是第一次尝试。

还好，看起来并不差。

纸上墨色还未干，她这才起身。

中午未进米食，她站起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中有些惧意，忙唤了陈银花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