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辞之后，钱梦梁便双手轻拍两下说道：“你家那位女娃娃，定然能在谢风流之下，可也只能站在了谢风流之下了。”
“草原来的那个小女人，不再那么躲躲藏藏，也不用那种骗人的把戏，或许也能有你家那个女娃娃的高度，可一旦丢了竹伞，她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
“还有谁呐，让我来想想。”钱梦梁看着自己的手掌，又随之握紧。
坐在方桌对面的裴建山，也还在沉思之中。
突然，钱梦梁感觉自己的袖口被拉动了一下，就明白了自己那位婢女的意思。
呵呵一笑说道：“怎么能把我家丫头忘记了，也得算进去，到时候啊，起码是与我一样的高度吧。”
“你站得矮了一些。”裴建山收回手掌，不小心就撞在了茶碗之上，茶水便洒在了桌面上。
他没有着急擦拭，却说道：“要是能有张朝士的十六斩之后，或许还有些盼头。”
立在钱梦梁之后的薛梦凡露出一丝迷茫，不知道是不是那身前的裴建山，让她想起了那个爱说书的小老儿。
钱梦梁并不在意，他又在随后重新掰开了手指：“裴神将觉得尹无敌的那个弟子如何？”
“听说他见到了那位，说不定就能有尹无敌的几分气度，哎吆那尹无敌刚出来的时候，还真就让咱们这些老家伙们，都给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你连乾景天都收拾不了，自然要担心尹无敌了。”裴建山用手指在桌面上，蘸着茶水，随意写写画画。
钱梦梁依旧不在意，完全没有将裴建山的话放在心头。
他随之又说道：“白长卿带着的那个小剑童，肯定得算在内吧，说不定他执剑之时，都能与谢风流争个高低。”
“可惜的是，咱们不可能看到他们相斗，这江湖也不会看到。”
那在桌面上游动的手指，不由一颤。
裴建山的眉头挑起，若不是有外人在场，想到了这里，都有心思将面前的桌子给掀翻过去。
跟在白长卿身侧的小剑童，自然不会跟谢风流相斗，因为那小家伙，可是谢风流家的又一个师弟。
这硬要算起来，也是乾景天的弟子之一。
这说来说去，未来的江湖难不成还要落入到乾景天那个家伙，一个人的算计之内？
裴建山的额头上青筋突然暴起，声音也变了一个味道：“你说老夫跟谢风流，究竟孰强孰弱？”
那伸出的几根手指再度收回，钱梦梁心中想来想去，再提其他人，也未必就是之前这些人的这般高。
提与不提，并无太大的差别。
江湖来来往往，不过就是对弈的一盘棋，看谁能算到百步之后，就自然赢下了半场。
既然裴建山非是要插手往后江湖的事情，钱梦梁也没心思继续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若是谢风流死在了裴建山的手中，往后算计再多，都是一番空谈。
钱梦梁的目光，在观剑楼上下打量一圈，其后缓缓道：“在这观剑楼中，无人能敌你。”
“若是没了观剑楼，你不是他的对手，裴神将，要好自为之啊。”
对于这位老伙计的劝解，裴建山只是摇了摇头，他再次望向了观剑楼之外的竹林高处，又看到了那一只白鹤展翅而起。
他带着一丝笑说道：“老夫心中有打算。”
“别以为老夫只有这观剑楼内的万千剑，老当年能站在你之上，便是说明老夫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钱梦梁啧啧嘴，没有再提及此事。
裴建山也不愿意再度提起，两个人心照不宣，便谈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之上。
他们从午后便喋喋不休，论到了傍晚临近之前。
钱梦梁带着婢女，走出了观剑楼，走向了竹林外。
望着竹林之外逐渐走远的人影，裴建山带着一声长叹，立在了窗口前方。
窗外，有竹林中风气，天穹上，有云层中白鹤翱翔。
裴建山瞧着那远处的坚定背影，知道那个与自己同一辈分的老家伙，要做一些他都不敢去做的疯狂事情了。
那个南有钱梦梁，或许不日之后，就彻底消散在了这江湖的记忆深处。
他们那时候的江湖，人们记得有个剑神李十二，记得有个杜书圣，这就已经够了。
他们这一辈人，没有人会在意那些，哪怕如今站在了这世间最高处，也没有人会在意。
因为他们不管站得多高，都是江湖的老人。江湖永远是那些年轻人的江湖，那些人会记住在他们之后，登上了山顶的一行人。
可那一行人之中，也只有一两位，还能在后世的江湖之中，被人挂在嘴边，想来那个人只可能是一个昆仑虚尹无敌了。
但在尹无敌之后的江湖，却可能有一个名字，要比尹无敌传扬得更久远一些，他叫谢风流。
是道门乾景天的弟子，他与所有人都不太一样的是，他很年轻，年轻人站在江湖，要比很多年老的人更占便宜。
因为现如今天字号大境界高手榜之上的那些人，谢风流都应当称呼一声前辈。
可若是，在这百年之前，谢风流就消失在了这江湖之内，江湖便会很快会没了他的传说。
江湖就是这么健忘，一个人的名姓最多百年之后，最快只需一日或是一个时辰，甚至一个眨眼，就能被这个江湖彻底忘记。
能长久被人记在心中的，只会是那些站得很高很高的人，也永远都是那些站得很高很高的人。
走出观剑楼之后，钱梦梁就带着婢女，来到了洛阳城内的洛阳王府门前，钱梦梁报出了名姓，府邸当中的王爷周当兴与王妃亲自走出迎接。
这一日的夜，天穹突然下起了雨。
雨下了一整夜，一直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时分才缓缓停下。
又离开了洛阳王府的钱梦梁老先生，却与前一日不同了。
他与婢女走出洛阳城，他们来到了城外，看到了城外的雨打风尘。
那官道之上，一老一少逐渐走远。
那位老先生走得逐渐佝偻，头顶的斑白发丝也越来越多，最后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个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老先生，今日就跟真的老了一样，甚至他捏起腰际上的长毫，都不能如同之前那般紧握在手。
最后，裴建山摘下了身后的画袋，并将画袋丢到了并薛梦凡的肩头。
薛梦凡担忧地看着老先生，带着一脸疑惑问道：“先生，您为何要那么去做？”
钱梦梁却扬起枯槁手掌，从薛梦凡的头顶轻轻拂过，他瞧着官道的远处说道：“因为属于老夫的江湖，他老了，年迈了。”
“可属于你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老夫输给了乾景天，但不愿意再输给江湖的其他人，你作为老夫的弟子，可不能给老夫丢人了。”
“你又在胡说什么啊？”薛梦凡皱起眉头，知道自己与之前已经有了太多不同。
那一只手掌收回，又对着天穹摆了摆道：“算计不过这贼老天呐，只能让你也有点儿希望才是。”
“丫头啊，你不太擅长学老夫的本事，往后啊，你还是用那小老儿的两柄刀吧。”
“可记得那小老儿教过你的十六刀？”
薛梦凡咬咬牙，终于是点了点头，承认了一个自己一直不想要承认的事实。
钱梦梁又笑了笑，随即说道：“我一直看不起那个小老儿，与他斗了一辈子，最后临了了，也算是为他做件大事情。”
“老夫修为虽然比那小老儿强过了一线，可就算是有了那一线，老夫也还是不敌小老儿。”
“因为他的刀，能让李十二出剑，而老夫这辈子都无法做到。”
“可我钱梦梁总不能就这么给死去了吧？他张朝士死得壮烈，我钱梦梁也不想死得太憋屈，就给你一身修为，让你能够使出那滚刀十六斩，你也唯有使出此刀，往后江湖才有你的立身之地。”
薛梦凡听到这里，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她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抹恍惚。
却还不等她多有忧愁，坐在官道旁的老先生，已经再次言语道：“丫头啊，不要在心中多有内疚，你只需要在往后的江湖之中，还能记得，有一个贪酒的说书小老儿叫做张朝士，有一个爱游山玩水的老先生叫做钱梦梁，他们的心里就能乐开花了。”
“他们曾经是一对老伙计，一辈子的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