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魂不守舍地跟在郑潜曜的伞后，脑中胡思乱想着。
姑母的离世确实让杜甫深受打击，整日在姑母家中守孝，直到姑母的家人劝他出游，才在一月前去了龙门。
不过更使他内心不平的，则是另一些事情。
少年时的进士落第，并没有在他心上留下太大的创伤，他还自信地认为自己会是那个“致君尧舜上”的国之栋梁。在之后的壮游中，他还能写出《望岳》这样的浩荡之作。
不过杜甫的心态，从他姑母离世之后，就有了些微妙的转变。
在亲手为姑母写下墓志之后，杜甫才发现自己举目四望，功名不就，事业不成。见到洛阳达官贵胄的纸醉金迷，也看到附近百姓勉强度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杜甫这一年在洛阳投出多少份名刺和拜帖？恐怕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就算目前与自己关系还算融洽的驸马郑潜曜，也是因为自己为他和临晋公主写了一首诗，博得了临晋公主的欢心，这才能与驸马一起出游。
大雨之下，杜甫只觉得自己犹如地上被打湿的落叶一般，无依无靠。
“子美兄，就是这。我们到了。”
听到郑潜曜的声音，杜甫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只见茶楼的大门上写着三个大字：
风云轩。
茶楼内热闹非凡，哪怕是出行不便的雨天，也有不少茶客拖着伞来到这里。一层的厅房略显嘈杂，几个伙计一遍遍收拾着地上的残水。
“两位郎君，这边来。”
一个婢女见到杜甫两人，上前说道。
郑潜曜显然已经来过几次，掏出怀中的贵客符，轻车熟路地吩咐道：“给我们来一个二楼的座位，尽量安静些。”
“郎君稍等。”
婢女低头行礼，很快便把两人带到了茶楼二层被屏风隔开的一个小桌旁。这个座位正在紧邻洛水的一面，楼外纷飞的雨珠被屋檐所阻，远处的城坊都被薄雾所掩盖。细雨轻打水面的潺潺声，悠然的传到茶座旁，也别有一番韵味。。
郑潜曜对杜甫做了个“请”的手势，杜甫落座后，郑潜曜便说道：
“杜兄，虽是有雨，但暑热仍未消啊。”一边说着，郑潜曜拿起桌上的绸巾擦汗道：“这茶楼倒有些冰饮，杜兄不妨试上一试？”
“驸马，大可不必。”杜甫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连声拒绝道：“我点些寻常饮食便是。”
这夏日的冰块可昂贵得紧，郑潜曜请自己来茶楼，本就是一段人情，杜甫可欠不起更多的人情了。
“哈哈，杜兄倒是替我着想。这家茶楼的冰饮的价格与常饮无异，杜兄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这……果真？”
听到郑潜曜的话，杜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一旁的婢女这时见缝插针道：“郎君，风云轩还刚刚推出了新的茶饮，若是郎君感兴趣，不如就尝尝这些？”
“哦？”郑潜曜来了兴趣：“既然如此，便让我们试试。”
“郎君稍候。”婢女心中记下，行完礼便退出了茶楼。
这时，郑潜曜才将视线转移到杜甫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杜兄，我已经同别人来过好几次，还办了贵客符，怎会作弄你？”
“听着倒新鲜，”杜甫叹道：“这风云轩，莫不是烟雨楼的张怀礼所有？不然又有哪家豪富有这么大的手笔？”
“这我倒不清楚……对了，风云轩似乎是城南的林家与张怀礼合办的。”
“林家？”
杜甫在脑海中回忆片刻，突然想起曾与自己同游龙门的少年。但很快，杜甫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李兄弟那么年轻，又怎能操持这么大的一份产业？”
“定是林家有高人指点。”
“两位郎君，请慢用。”
就在杜甫出神之际，婢女已经将冰饮端了上来。
考究的瓷碗中，深色的茶汤犹如一方晶莹的琥珀，底下沉有几抹细碎茶叶，散发出缕缕清香。杜甫端起茶碗，只觉得冰凉的感觉自指尖开始蔓延，茶汤入喉，却不似他想象的那般苦涩，反而绽出道道果香，伴随其后的，则是久久绕在舌上的甘甜。
一口茶水下肚，杜甫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轻快了几分。
“好茶！”
郑潜曜张口赞道：“我还从未喝过如此清甜的茶饮，温度也正为适宜，它叫什么？”
“回郎君，这是我家郎君新研制的茶饮，名为冰赤茶。”
“想必是依着时节做的。”郑潜曜说道：“若是换为热茶，恐怕就没有这番风味了。”
杜甫附和着点点头，这茶制作起来大概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想到这等奇妙的主意。尤其是那清冽的茶汤，是杜甫从未见到过的。
一念至此，杜甫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姑娘，你家郎君是谁？”
婢女笑吟吟地回道：“回郎君，我家郎君名为李孚。”
“李孚！”杜甫吃惊地坐直身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会是他？”
而被杜甫念叨起来的李孚，并不知道自己仰慕的诗圣此刻正坐在自己楼下。风云轩的三楼的一半被挪开屏风，清理出一个专门的空地。趁着雨天茶客比较少，李孚一众此刻正在这里庆功。
“不到一旬，还不到一旬！”
林步声看着手中的文书，激动地说道：“加上芒硝的消耗，风云轩也赚大了，况且……不少茶客都是从鹤凫阁抢来的！”
话说到一半，林步声扭头看向鹤凫阁，虽然鹤凫阁比风云轩高了一头，但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几个茶客。见到这等景象，他只觉得被罗皓轻视的大仇得报，一阵畅快之意涌上心头。
“步声，莫要得意忘形。”
林业嘴上不饶人，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只不过多年商海浮沉，他谨慎的性子一时间改不过来。
众人欢呼了一阵，都把目光投到这次胜利的绝对功臣——李孚的身上。
而本想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拿桌上零嘴的李孚感受到众人的注视，伸出的手颤颤巍巍的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