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解铃
- 璎珞女帝传之沧海藏珠
- 白夜晦明
- 4246字
- 2025-01-10 11:35:52
白玓瓅笑着看墨砚,墨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药斗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流转,白玓瓅坦然的笑容与墨砚闪躲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正准备代墨砚回答,没想到任夺浪抢先回答:“他要和辛大夫一起……”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慢点跑啊,大晚上得跑到我家拉着我走,刚下车就丢下我就跑,你好歹慢着点啊!”任夺浪还没说完,就听见白玓瓅身后传来了一个无奈的苍老声音,辛若谷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对方一进门果不其然正是悬壶医会琳琅分会的会长傅南星。
“怎么是你这个死老头?”辛若谷眉头紧锁直抒胸臆。
“怎么是你这个野丫头?”刚进门的傅南星吹胡子瞪眼地毒舌回去。
“傅阿爷,你们认识啊?”白玓瓅一边放下食盒一边问,两个人大夫互相嫌弃地看了一眼,同时鼻子发出不屑的冷哼。
“谁会认识这种死老头,身为大夫还坚持传男不传女,女儿出嫁前都不识字,也难怪几个女儿嫁人之后娘家都不愿意回。”辛若谷对傅南星的行为嗤之以鼻,她自己和师父都是女子,师父那一辈就被这种重男轻女的老大夫诸多挑剔,只是与师父生性柔和不同,辛若谷从来不惯着别人轻蔑自己,哪怕再怎么德高望重,辛若谷待人接物一向直截了当,不尊重她的人自然也得不到她的尊重。
“我才要说谁会认识这种野丫头,明明素问是个诚恳好学的,徒弟却这么小鸡肚肠,连前辈都不知尊重,谈何救死扶伤。”傅南星冷哼一声反驳道,辛若谷气得不行,说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暗嘲自己师父,一怒之下指着傅南星鼻子骂:“你还敢借机说我师父?尊夫人才去世不到一年就再娶,还是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小姑娘,那姑娘比你最小的闺女还小好几岁,胎位不正还让人家生孩子,你这个罔顾人性命的老不羞!”
两个知根知底的大夫吵得火热,一旁几位听得目瞪口呆,白玓瓅不明就里,药斗似乎知道内情,几次想劝架奈何完全插不进去嘴,只好在旁边干瞪眼,候应怕两人真打起来,随时关注战况,要是真打起来,为辛大夫拉个偏架还是可以做到的。
白玓瓅等着两人吵到解气,悄悄挪步到墨砚旁边,低声问:“你刚才究竟愿意什么?”
墨砚只是低着头不看他,白玓瓅凑到他耳边轻轻说:“我其实听见了。”
墨砚震惊抬头,眼神正撞上了白玓瓅一双如明珠一般的纯黑眼眸,自己就映在他瞳孔里,看上去显得渺小而卑微。
只有一瞬间,墨砚继续低头沉默,白玓瓅对他的逃避姿态感到无奈,但现在众人都聚集在正厅里,即便有辛大夫和傅阿爷的争吵作掩护,自己也没办法和他深入交谈,看两人一时半刻吵不出结果,只得放下食盒开始拿内中食物。
炖到白玉色的甲鱼汤、蒸到皮开肉绽的青鱼、冰凌剔透的冰酪、拆出一整碗蟹黄的拌面……三层食盒,白玓瓅愣是从中拿出了七八道菜,一路提过来竟然连汤都没洒出一滴。
“我从青莲台拿了几个菜先过来,这次着急把大夫先带过来,下次再带朋友一起过来。”白玓瓅一边放下菜肴一边解释,看着墨砚快缩成一团,生气又好笑。
闻到甲鱼汤的鲜香,刚才吵得激烈的傅南星逐渐走神,辛若谷也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菜肴,本来还想争吵,此时却也觉得没有太大意义,毕竟面前这个老大夫生平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为半生所见疑难杂症著书之外,只喜欢四处品评美食。
最终两人偃旗息鼓,略带不忿地坐在桌前准备吃饭。
药斗看看师父,再看看驾轻就熟已经找了位置坐下的傅南星,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道“富甲一方”……我闻着像是不夜天陆师傅的手艺啊,小小白,你为了一顿饭还专门去了趟不夜天吗?”傅南星坐下之后抬头问白玓瓅,白玓瓅摆摆手:“确实是陆师傅做的,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不夜天当厨子了,上个月母亲说想吃不夜天的芙蓉冰酪,舅舅就把陆师傅请到青莲台了,现在暂住玉食厅。”
“陆师傅可是难得大菜做得惊为天人,点心也能精细雅致的厨子,能吃到这个,惊澜公主好口福。”傅南星感慨,言语之间带着艳羡。
“傅阿爷要是想吃了,随时来平澜居找我玩嘛,我最近都在琳琅。”白玓瓅顺势邀约。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叨扰,我可是要当真经常过去了。”傅南星想起身盛面,白玓瓅先站起来为他盛了一碗,态度亲昵,倒像是一家人。
“傅阿爷要来,随时欢迎。”白玓瓅倒是爽快,辛若谷虽然讨厌傅南星,但白玓瓅对待老人自在的态度倒是让她略微诧异,傅南星虽是青莲台御医,但为人恃才傲物,并不好相处,尤其是孩子,没想到和面前的白玓瓅倒透着一股忘年交的架势。
“不过小小白,我还是要说你一句,出来要注意称呼啊,别叫某些不懂礼数的人抓了把柄。”虽是提醒,但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瞥向辛若谷。
“辛大夫不是那样的人,傅阿爷也不是那样的人。”白玓瓅回答,药斗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然他对白玓瓅印象一直不错,但事关自己师父,难免觉得白玓瓅这番话有失偏颇,但自己师父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也没有再插嘴。
布完菜,白玓瓅又帮傅南星和自己盛了饭,之后便自顾自地坐在墨砚身边,傅南星捻了捻整齐的胡须坐在白玓瓅另一边。
任夺浪估摸了下现下的状况,默默吃饭,只是白玓瓅带来的菜肴,他一筷未动。
吃完晚饭,小辈们帮忙收拾,辛若谷也知道傅南星必然是白玓瓅带来为墨砚诊视的,未再多言,坐在桌旁等着看诊视情况。
药斗本想自告奋勇去洗碗,但单手实在不太方便,加上加菜又加人,墨砚让他先歇一会儿自己打水洗碗,白玓瓅想让墨砚先去诊视,正要接过他手里一叠的碗筷,刚伸出手就被闪身绕过。药斗看看两人,叹口气悄声对白玓瓅说:“你跟上去,我看着师父和傅大夫。”
白玓瓅点点头,跟了上去。
看着暗流涌动,不过暂时南安静的正厅,药斗叹口气过去为几个大人倒茶。傅南星与辛若谷刚吵完架,暂时偃旗息鼓,任夺浪之前被打断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庄爻与几个人都不太熟,没有什么插话余地,正厅弥漫着让人尴尬的沉默。庄爻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刚才饭桌上大家还可以以“食不言寝不语”自我安慰,现在再不说点什么,就显得气氛倍加尴尬……略思量一下,庄爻坐到辛若谷身边聊起了自己的妹妹。
辛若谷本来心情不佳,但还记挂着庄爻家小妹有夜啼的毛病,于是两人以此为基聊了起来,辛若谷倒没时间再多管傅南星,傅南星更加不介意,活到这个岁数,加之身为大夫见过死生无常,他更加不在乎,倒是嫌弃茶不好喝,指使着药斗再去帮自己烧壶水泡自己随身携带的茶叶。
药斗不好拒绝老人家,看辛若谷也没说什么,于是去厨房烧水。
进厨房之前望了一眼在天井角落洗碗的墨砚与白玓瓅,并未走近,转身进到厨房里烧水。
此时月上梢头,墨砚在木盆里清洗碗碟,白玓瓅伸手想帮忙被墨砚胳膊肘拨开,白玓瓅只得坐在他身边问:“严阿爷想收你为徒,你拒绝了吗?”
“嗯。”
“不想跟我去青莲台吗?”
“嗯。”
“之前你说过不让我插手你的人生,但你现在的人生真的是你自己选的吗?”
墨砚没有正面对回答,只是反问:“你要逼我吗?”他很清楚白玓瓅身后的背景,能被他大晚上拖出来的御医,青莲台后厨为他带来的名贵菜肴,仆从不多过问直接重建碉楼的财力,明晃晃地圈定自己与他之间分明的界限。如果他真的强迫自己,不论是为了渔家村内的村民,还是船主他们,自己都不可能拒绝。
“我之前救了你,也没用救命之恩逼你,现在你救我了我,我更不会逼你。不过我之前只是单纯以为你舍不得平静生活,不愿意离开,所以当时聊过之后便作罢,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说实话,我真的见不得你这个逆来顺受的没出息的样子,明面上你忍辱负重,你那位义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暗地里你就是怕,怕你义父失望,怕面对改变。”白玓瓅说得极严厉,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你不是我,你不知道……”墨砚还是没有直面白玓瓅的怒气,继续找借口逃避。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白玓瓅反问。
今天早上父亲带他骑马准备离开时,被赶过来的药斗喊住,他下马后被药斗拉到一边,听药斗讲述少年时发生的那件悲剧,还记得最后带着祈求的声音对自己说:“墨砚一直带着一种负罪感,只要他听从别人的,安安分分只是做个普通人,身边的人就能安稳度过一生……他把网梭的死全都归结在自己身上,那时我失去了一条手臂,而墨砚……把自己的未来葬在了那片海里。”
“你希望我怎么做?”白玓瓅问面前带着悲悯的药斗,即便他只有一只手臂,但在心智上,他已经如他师父辛若谷一样强韧。
“我希望你能拉他上岸……那片海太深了,我……拽不动他,可以……恳请你帮忙吗?”药斗看得分明,这么多年隐藏情绪恨不得将自己完全透明化的墨砚,从安全的地方飞奔过去为白玓瓅挡住毒针,对墨砚而言这个人是不一样的,白玓瓅就像扯开夜幕的光芒,刺穿永夜的寂静黑暗。
“无妨,我力气挺大的。”白玓瓅眼睛带笑,拍了拍药斗的肩膀:“我最迟明早就回来,先走了。”说罢飞奔回到父亲身旁,白云逸伸手一拉,白玓瓅便如飞鸿一般落在马鞍上。
“是……药斗告诉你的?”墨砚猜出一二,略显不确定地问。
“对。”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墨砚突然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如同啜泣。
“我不能,我的人生不该有那么多选择。你父亲是岛主、你母亲是公主、你舅舅是国主,我只是个乡下孤儿,我只有这座小小渔村里的这么多人,我的人生是没有兜底的……一旦选错,不仅会害了自己,甚至可能祸及他人。我不是你,我没有一试再试的底气。”狂笑之后是渗人的平静,他低下头时,白玓瓅似乎看到了落在水盆里的泪珠。
“你还真是块冥顽不灵的黑石头……”白玓瓅哀叹,伸手用袖口蹭了蹭墨砚的眼角。
“我跟我爹说了,渔家村既然帮了我,之后可能会被海寇还有……劫持我的人寻仇,父亲答应之后会和你们商议全村迁到云来岛生活。至于这里,既然有能当灯塔的碉楼,之后舅舅可以派兵在此驻扎,也能加强熙攘与远岫港之间的沟通。”
墨砚抬头这才抬起头,看白玓瓅的眼神带着惊诧。
“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人不想离乡背井,但这里确实不安全,而且与其留在琳琅,不如跟我们回云来岛,那儿我爹做主,你们也可以过得更自在,我和父亲会誓死守护云来的。”
“你……”
“我不是逼你,你可以不来,可以随辛大夫外出找解药,也可以跟着你义父,都可以。我只是提供给你选项,我爹告诉过我,我会比一般人更难交到真心的朋友,会有人只看到我的出身背景,而不在意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想有真正的朋友,只能用我的真心换真心。不过我娘也说过,天潢贵胄的好处就是,我可以给我真心结交的人更多优待。你不能选你的出身,我同样不能选我的出身,但是我能接受出了青莲台就可能被劫持的境遇,你难道不能承担可能选错方向的结果?毕竟这些只是一时的挫折,挫折只是挫折,挫折不是命运。”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什么时候得到答案,什么时候回答我,我不听模棱两可的托词。快点教我怎么洗碗。”白玓瓅直接堵住了墨砚的话头,墨砚无奈,一点点教面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玓瓅怎么洗碗。
虽然是被堵住了话头,墨砚低头时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一闪而逝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