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伤害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欺上瞒下意图劫公挤私更多几两白银的上位者的觊觎,欲置她于死地不死不休的权势的虎视眈眈,那些为了贪图恶念打赏几个铜板阴奉阳违之人帮腔作势的拉踩和坑杀,平日同样被踩踏得一无是处的人看她笑话引以为戒的偷窥,……
那是胡兮兮的痛苦。
时刻想吞噬她的恶念在噬灵珠里旋转颐指气使。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巫灵说过的话,“你的那些乌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东西,谁扔给你你扔回去给他啊!……扔回去给他啊!”
巫灵也是欺软怕硬的,他不敢扔回去,所以复刻了更多同样处境艰难的自己,是拿她同样的痛苦以示慰藉,还是看着她咀嚼痛苦来降低个人的痛楚?
我和他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父母所养,我尊他们为长者,敬他们为父老,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努力,他们,什么都不做,却能来质疑我、审判我?为什么?那个疑惑者举起了刀,深深的无奈,深深的失望……
他们,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他们,不过是更贪婪、恶毒、狡诈、舔上虐下、毫无廉耻,仁义道德是他们变本加厉的勒索口号,品行情怀是他们麻醉肆虐的幌子……他们高傲地站在阳光下面,装着最黑暗的东西,用来虐杀囚禁别人!
我要把他们,见不得光的黑暗公之于众。她努力蹉跎,在失意里,深渊里,愤怒里,一边绝望一边努力。
上位者看见那些喋血的文字,笑一笑,互相传阅。无耻者品着这些血如饮芬芳。
我要绝望吗?生,还是死?
复仇,复仇!噬人生命者,取其生命,噬人血肉者,吞其血肉……
复仇,复仇!噬灵珠里,殇者面孔闪烁呼啸……。
巫灵,巫灵,你伤害了何其多的无辜人!
王尊,再一次举起了手!
“王尊,你不能再伤害自己,不要难为自己”巫灵跳出来,拉住她,“那些黑暗,那些恶念,不要具象它!吞噬它,就是你的黑暗之力!来,吞噬它!”
王尊举起的手,打在了白轻衣的腰带上,那里,悬挂着王尊给巫灵的见面礼——那只头钗!鲜血,从指缝里喷出来,巫灵在白轻衣的身体里跳窜,“王尊,王尊,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巫灵,看到你痛,我便是得!这是你该得到的!”王尊冷笑。
“王尊,你不讲道理,”巫灵扭曲着脸,“那些黑暗,都是他们,都是无耻之人制造的,他们扔过来,他们扔过来,我只是加以利用。就算是长生帝君,长生帝君,生在黑暗里,从黑暗里长出来,也不一定比我内心纯良!”
“王尊,你不能不讲道理,”白轻衣的脸上有些凄然,“你身上的伤口,没有一处是我动的手!就是长生帝君,也不一定比我……”
“你没动过手,是因为,你不敢,”王尊冷然,“你直接动手,就该知道,你不一定能胜得了我!最终,怕是受其反噬!”
“你看,你现在,不费吹灰之力,你只要挥挥手招呼你那些恶念恶灵,就能伤我无形啊!巫灵!”王尊冷冷地盯着白轻衣的眼睛,她在那里,终于看见巫灵,一个闪烁的巫灵。
巫灵突然跌坐在地上,“王尊,你也可以不受伤的,你不要具象它,不要共情它,不要站在任意一边!它就是一个力量,就是一个馒头,就是一个金钥匙,就是一种收获,就是一个胜利!吞噬它,吞噬它!”
“不,巫灵,我做不到,”王尊苦楚地摇摇头,“它就是一种罪恶,一种权势的罪恶,一种力量的罪恶,一个沾满别人鲜血的馒头,一个抢夺别人生命的金钥匙!这样的收获,我不要,这样的胜利,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白轻衣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王尊觉得这更让她绝望。
“你不要哭,你不能哭,”王尊再次朝白轻衣打过去,“你制造了痛苦,你怎么能哭呢?为罪恶之恶吗?巫灵?从白轻衣的身体里出来,和我打一架,来啊!巫主!”
“王尊,我没有制造痛苦,我只是收集了痛苦!”巫灵已经泣不成声,“我不能从白轻衣的身体里出来,出来了我就要回到黑暗之中去了。你看,你已经这么痛苦了,我要回去了,我会比你更痛苦!我也不想再回去!白轻衣的身体十分温暖和缓,离开了,我就再也不会适应黑暗了,那是三界的极大恶三界的黑暗啊!”
“巫主,你真是又窝囊又懦弱又卑鄙又无耻的黑暗之灵!”王尊在黑暗里叹气,又无奈又痛苦又绝望,“你还真是无人能及!谁遇见你,谁就倒了八辈子霉!”
她忽然咬咬牙,切齿地说,“你出来,你从白轻衣的身体里滚出来!我把身体给你,你更熟悉我的身体、我的恶念,你要做什么,能更快如愿以偿!”
“不,王尊,哪能呢?”巫主不敢置信地嚷起来,似乎那是真正的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是,长生帝君会把我打成稀巴烂再扔回黑暗里去的,那是三界之怒啊!”
“你在我的身体里,不是更安全?”王尊苦笑,这个无耻的巫主,他比谁都知道这个事实,比谁都狡猾,他自然知道自己有了更大的保障!“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自愿的,他们算不到你头上!”王尊顿了顿,“你的那些黑暗、恶念,你害怕的,逃避的,闪躲的,让我来,让我去结束它们!”
王尊把白轻衣从地上拉起来,巫灵在白轻衣的身体里颤抖,一时不知所措。他最初最初的打算,是想逼着被欺凌被抢夺一切的白轻衣跳进那个黑暗里,成为黑暗之灵。可是,他太纯真太坚持了,哪怕一直被弃在天墟,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见天日,却还能不时给自己温暖。巫灵只要想到白轻衣翘首在天墟的云海里,就不忍再从元墟里捞点黑暗。只要是在白轻衣的身体里,巫灵就不敢对白灵轻举妄动。
巫灵早已经认识到,白轻衣不是适合的黑暗之灵。所以,他说服自己,制造出一个比他更饱尝黑暗饱受痛苦的灵魂,更名副其实的黑暗之灵,解放白轻衣,也接替自己回到那让自己恶寒的黑暗世界里去!
毕竟,自己只是答应白轻衣,让白灵复活。他并没有违背两人之间的协议,这依旧作数!
他在黑暗里出来,更知道黑暗和痛苦的力量。他在黑暗里被动吸收的一切,都苦口婆心、迂回曲折地花在白灵身上。
他自然知道,什么地方黑暗更深,什么地方痛苦更强烈,什么时候人最绝望。卧薪尝胆、破釜沉舟、血洗族灭……那些人类最肮脏的欲望存在,就会有更深的劫虐痛苦。单纯、努力、向善……那些人类最美好的品德周围,往往有更触目惊心的破碎不甘。食色,人类最简单的日常,往往潜藏着最高级的财命相搏的生死。
只可惜,他把他这么多年的黑暗沉淀、毕生体验,悉心教导、倾囊相授,王尊并不放在心上。她的世界里,依然是白轻衣,王城百姓,自觉承担责任,憎恶罪恶。哪怕横空出世一个苏末末,也只有顾春生能够收获绕指柔。
他原本信奉,罪恶催生罪恶,黑暗蘖生黑暗。他开始相信,人性复杂,天赋纯良。他也好,白轻衣也好,王尊也好,都是禀性纯良的人,黑暗和痛苦,可能让其疯狂,却不会让他们丧心病狂。
他历经也罢旁观也罢,阅了那世间亘古的丑陋,也便学得那点皮毛,但也知道,王尊初生牛犊纵不怕虎,却也阻止不了老虎的咬啮、狮子的群猎;兔子的温柔可爱,却也动摇不了肉食者食肉寝皮的口腹之欲。人类地狱里什么都有,唯独少了恻隐之心。
王尊太年轻了!那就让她自己去尝试、去搏斗人心地狱。
巫灵目送王尊走进元墟地狱之门,回来和白轻衣和盘托出。
温文尔雅的白轻衣,第一回红脸脖子粗,“你这是送她去死!巫灵!”他向他举起了拳头,却无力放下了。
帝力和叶长灵跟在叶长生身后来来去去。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
白轻衣回来了,他守在王尊身边,却更加失魂落魄。这真的出人意料。
王尊带着她自己,还有无冕而加的那些黑暗和痛苦,走进了元墟地狱。她是一个人,也是许多人。只是,不知道,出来的时候,她是一个人,还是不是许多人。
这是个未知数,连长生帝君都难以预设的未来。
她从她头上抓起大把的噬灵珠,转了转,选了个看起来简单的。万事开头难,那就启程简单点。
郁亭亭。
鼠小六。
王尊还来不及捎上胡兮兮的细枝末节,却被神识随意翻转的淋漓,打落得有些发懵。
巫灵告诉她,地界上生命时空是纵向前行的。人类后来居上,从爬到走,超越了飞禽走兽。
是吗?她不禁疑惑,女孩子走出深闺,花了那么多时间努力,就是为了去权力世界当蜡烛、当春蚕、继而当花肥?难道,不应该先是作为一个人,在人群里成长?可她没有看到一个人,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在一群披着名利外衣的兽群里,无辜丧命!人类只是聪明了,不让自己看到直观影响进食的血淋淋的咬啮场面,何处不是咬啮围猎!当然,若是那会刺激进食,自然来者不拒。
巫灵给她安上各种黑暗和痛苦,寄希望她能得一点力量复生。
可是,那些人,抢劫所有生的希望,只是填补自己贪得无厌的空缺。
黑暗和痛苦的力量,竟来源于生死绝望!
原来,巫灵的黑暗世界里,黑暗和痛苦漆黑无边。
王尊忽而理解了巫灵的怯懦、逃避、闪躲和拒绝。
可是,她不是巫灵。
那些借给她复生之力的痛苦和黑暗,哪怕是生死对决,她也要为她们复仇。
她的确不能让她重返人间扬眉吐气,可是,她要她甘心地离开。
她用噬灵珠燃起地火,照亮她来时的路,叶子回到了树下。肆虐的记忆跟着噬灵珠舔舐梦境。她在罪恶的黑手上,打下印记,地火便从地狱一直蔓延到人间梦魇。
王尊照着那些噬灵珠一一留下印记。
王尊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印记,星罗密布,重重叠叠,人间梦魇已经不亚于元墟三极。
戕害生命的黑暗,比生命还多的地方,黑暗的时间比生命还长的时候,长生帝君,你怎么选择!
她也曾是一城之长,知道个人的伤痛生死,在三界的生灵长河里,式微如微末。但这些微末的生命里,也同样会不动声色地潜伏着足以影响文明与未来的底色因子。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所有的噬灵珠在地火里噗哧闪烁,就像是火树银花,瞬间点亮了黑暗,那些记忆上的伤与痛,将在地火点亮里沿路回旋,变成对手的血与肉!她答应了巫灵,要替他清理黑暗,她没有食言。
只是,她在黑暗里的时间,没有他期待的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