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使臣

长平观。

置啬夫正在神游天外。

刚刚结束喂马洗碗的小吏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人这症候持续多久了?”

“好像是昨晚,有位大官来这边短暂休息了一下,之后大人就开始犯病了。”

“不会是被‘魇镇’了吧?听说最近长安城内,‘魇镇’死了好多人!”

“你搁哪学的这新词!”

大地微动。

刚刚还在聊天扯闲篇的小吏一哄而散,胆大的径直奔到置啬夫面前,“大人,醒醒,醒醒!有人来了!”

置啬夫眼睛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哦?”

来人已经到了。正沉默不语地站在他的面前。

置啬夫倍感压力,慌忙起身,“大人,在下立马准备饭食!”

来人开口,“不必了。准备给某换马即可。”

声音粗哑,声带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置啬夫听的毛骨悚然,刚要开口答应,来人突然又开口,“某且问你,你这驿站,最近可来过什么人?”

最近可来过什么人?置啬夫掰开指头数一数,前段时间来的人不少,不是太子的使者就是皇后的使者,但是最近几天,只有丞相长史过来。

他还说什么来着?说是要去找皇帝告发太子谋反……

丞相与太子二虎相争,不但没能置身事外,还要自告奋勇去撩拨那头真正的百兽之王!

我那愚蠢的弟弟啊……

置啬夫心中叹息,想着来人既是从甘泉宫来,想必是知道一些宫中的最新动向,不敢隐瞒,只得恭恭敬敬地道,“前些日子倒是有些长安城来的使者,但是这两天,只有丞相长史来过。”

来人满意地点点头,“你倒也实诚。他和你说过他要去哪里,欲行何事吗?”

置啬夫眨眨眼睛,努力使自己的眼神变得清澈而愚蠢。

来人更加满意,“不错,都是嘴严的。”

“既然如此,某也不妨告诉你,丞相长史来报,太子谋反!”

置啬夫努力做出一副震惊的神色,“太子谋反了?”

来人满意地点点头,“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置啬夫沉默了,昨天他弟弟过来的时候,说的是模棱两可,似有其事,姑妄言之;

这才一天,就变天了?

来人冷哼一声,“某乃绣衣使者出身,用得着骗你吗?”

置啬夫慌忙称是。

小吏把洗刷过后的马牵了出来。

来人飞身上马,“行了,要不是看你忠诚可靠,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秘辛。早做准备吧,如果后面这驿站还有来人,你也尽量告知他们,要他们早做准备。”

说罢给了马一鞭子,一溜烟地去了。

小吏望向置啬夫,“大人,大人?大人怎么晕过去了?来人啊,大人被‘魇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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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亭之上,有轻歌曼舞,曲水流觞。

一个老者正在怡然自得地抚着胡须,对面的中年男子正在对着棋盘愁眉苦脸。

“不下了,不下了!”那中年男子没好气的嚷嚷起来,“俺们是厮杀惯了的好汉子,怎么能跟你们这种平日里勾心斗角惯了的一较高低!”

那老者丝毫不以为忤,“哦,贰师将军一生征伐匈奴,杀伤无算,怎么偏偏在这围棋上却犹豫不决,杀伐不足呢?”

中年男子粗声粗气,“某就算于围棋一道不甚精通,但也不会被人星夜进攻,打得抱头鼠窜,最后不得不到亲家家去寻求庇护吧!”

老者不笑了,“将军这是认为我无能喽?”

中年男子半带讥笑,“怎么,许你做,还不许我说?刘屈氂,你好歹也是宰相,府里面又有门客和昌邑王的护卫,算得上戒备森严。”

“你倒好,太子就派几个门客,带着一群银样镴枪头的长乐侍卫,就把你打了落荒而逃。连印章绶带都统统丢在府里了!”

“我还听说,最后连那被放出的囚犯,都能堂而皇之地在你的丞相府里,拉屎撒尿,为所欲为呢!”

“更别提你跑到我家的时候,还掉了一只鞋!”

“现在你倒是跟我谈起了围棋搏杀?真是可笑!”

刘屈氂养气功夫极深,听了这话却也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哦?那你说说,太子昨天占据武库,释放囚犯,攻击我府邸,这放到围棋上,算是妙手啊,还是俗手啊?”

中年男子仍旧是粗声粗气,“别看太子那一方看似动作迅猛横冲直撞,要我说,他从抢武库武装囚犯,到攻进你的府邸,也算得上是‘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了!倒是真的有几分霍去病的意思!”

刘屈氂摇头叹气,“李广利呀李广利,你知道为什么你不如卫霍吗?”

李广利不服气,“为什么?”

刘屈氂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另外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围棋吗?”

李广利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我怎么知道?”

刘屈氂不紧不慢,“这围棋哪,就如时局一般。有的时候,你之前下的几手随手,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突然变成妙手了。”

“所以我呢,就一直喜欢做一个没事干,下几手随手的人。”

“你说太子横冲直撞,风风火火,是有数的妙手;”

“依我看,就算他是横冲直撞的苍龙又如何?随便动几下,他就被缚死了。”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禀告将军,门外有人点名要见丞相!”

刘屈氂微笑着落下一子,“你看,这随手不就来了吗?”

李广利好奇地伸过头,却发现自己的一条大龙已经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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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跪下,竟是刚刚在长平观粗声恶气地使者。

“禀丞相,天子让我来前来召太子入宫对质。”

刘屈氂若有所思,“哦,现在甘泉宫中,都过去了哪些人?”

“有苏文和章赣,他俩诉说太子矫诏,逮捕江大人和按道侯;您的长史后面又跑过来,说太子擅开武库,攻打丞相府,意图谋反!”

“天子震怒,说绝无此事,又问您在太子进攻的时候如何做?长史说您封锁了太子进攻的消息,天子说您不如周公远矣!”

“不如周公,不如周公……”刘屈氂若有所思,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居然想让我行周公诛管蔡之事吗?天子居然狠心如此!”

李广利在一旁听的一脸茫然,“天子这是要杀太子?还要让你来杀?”

刘屈氂收敛了笑意,“天子和太子本为骨肉至亲,我们做臣子的怎敢妄言离间天家感情?”

“至于周公诛管蔡之事……如果没有见到天子明文下诏,你和广利都不得多言!独不见魏其侯旧事吗!”

来人和李广利都恭敬地应了一声。

刘屈氂转而温言,“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

来人立刻再次俯身,“感怀大人挂念。自从大人出资雇了医师给我母亲看病后,她身子骨已经大为好转,今年能踏花游春了!”

刘屈氂含笑,“起来吧。相遇也是缘分,五年前回乡探亲之时既然遇见了你,身为同乡,互相帮助自然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没想到,自从推荐你进了绣衣使者,跟了江充之后,居然还有相见的一天。”

使者恭恭敬敬地施礼,“大人和江大人都教导我了许多,晚辈铭感五内。”

“只是大人,太子是真的反了吗?晚辈在甘泉宫中,听说江大人被矫诏逮捕,生死不明,又听说连大人您的官邸都受到太子的攻打,于是来的一路上,基于义愤,我就各种宣扬太子谋反!”

“反正太子和您,还有江大人不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晚辈心想,反正已经是恶了太子,索性恶到底好了。只是不知道晚辈这一唐突行为,是否会影响到大人的计划?”

刘屈氂放声大笑,“宣扬的好,宣扬的好啊!太子谋反,是真是假?真既是假,假亦为真。且不说太子他本意就是谋反,就算他的本意只是来收拾江大人和我,三人成虎,积毁销骨,那也是真的谋反了!”

使者更加恭敬,“晚辈明白了,只是天子要求我去召见太子入甘泉宫对质,这件事……”

刘屈氂板住了脸,“现在太子开武库,征召囚徒,你的江大人生死未知,你还想着飞蛾扑火吗?保存有用之身,方能行更多方便之事啊!”

使者低声,“不敢。但是晚辈要怎么跟天子说呢?”

刘屈氂叹气,“你跟着江大人的时候,江充就没教过你谎言的艺术?”

使者更加不好意思,“江大人一向强调要用证据说话……”

刘屈氂面色严肃,“那今天这课,我来教你!”

“不要去长安城了,如今长安城内,太子势大,形式混乱,你进去可能有性命之虞。我这是为你好。”

使者感动地,“大人……”

“你就直接回甘泉宫,和天子说,苏文,长史所言皆为事实,太子开武库,释放囚犯,攻打丞相府邸,谋反之意,昭然若揭。既然天子想让我当周公,那么就让他速速降诏,坐实此事!”

“至于长安百姓口供之类的,巫蛊桐人尚能作假,口供你还不会编吗?这个应该不需要我教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