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美好的农庄生活

亨利·霍森才不过10岁,就懂得帮老霍森的忙了。

这天他像往常那样,起了个大早。先是给牲畜们打水喂食。沉甸甸的水桶挑子和藏着蝇虱的草垛,他都不怕。手脚比最不爱惜身体的长工还勤快。

从牛棚跑出来,就又要到鸡舍去收蛋了,忙得一刻不停。

因为他知道:别人家的孩子,10岁都当上扈从了,要跟着骑士去南征北战;宫廷贵族家的小孩,10岁也差不多该订婚成家,建立自己的事业。

10岁是个分水岭。而他奋斗的目的,就是为接管好父亲治下的农庄做足准备。

在他出生之前,领主就把这片私产交给老霍森看管。

虽说到底是别人家的产业,老霍森仍旧把它当做自己的财产操劳。从独有十几亩地的麦田,扩展到如今附带着三座牧场的宏伟农庄,少不了老霍森的心血浇灌。

今天的鸡又不愿意下蛋了,气得亨利直接拎着空篮子走出来。

这时候,他望见西边的风车初具雏形,想必很快就能建好。

父亲说了:等到明年,把麦子一收,就用这新磨坊全制成面粉交上去。

领主说不定一高兴,就愿意当中间人,到城镇里找一户身份对得上的人家,以中间人的身份给亨利做媒。

想到这里,亨利小脸一红。

他很喜欢面包店的那个小姑娘。长他一岁,扎着大大咧咧的辫子,脸像磨盘一样圆,说话声音也像放炮。

小伙伴们都躲着她,说她再长大点,就要长胡子了!

可亨利不嫌弃她。她的手腕很粗,都是结实的肌肉。亨利牵过一回她的手,一握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是个总是在家里帮忙的孩子。

也许是受到父母观念的影响,亨利的择偶观一是要勤快,二是要能产下健健康康的孩子。这两点,面包店主的女儿都完美满足了。

可除了鸡不下蛋、牛不产奶以外,亨利也有其他的烦恼:那就是他长不高了。

他去年就这么高,今年还这么高。这样下去,就算那姑娘真把胡子长出来了,他也还是矮矮的一个。

病了的长工明明自己身体就不好,还总是来取笑他,说他是重活干太多,把背压着了,所以才长不高。

亨利郁闷了,坐在南瓜田边,看着风吹南瓜藤。

难道,是和「迷雾」有关?

听说什么「无生者」逃了出来,全国都在起雾。经受「迷雾」侵染的东西,都变成——

“你在这里干什么?”

亨利回头一看。

是父亲。

老霍森眼眶红肿,身上一股酒味。自从农庄的产出一路走低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消沉。对工作也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

所以亨利才立志做好父亲的接班人。

“我在——”亨利刚想回答,就被粗暴地打断。

“回屋里去!”

亨利有点害怕,父亲这样子不是一次两次了。

忽然,老霍森的眼神软化了。他跪了下来,抱紧亨利。

“不……我错了,好孩子,你爱去哪就去哪吧。只是别出农庄去,外边不安全了!”

说罢,他一瘸一拐地走了。留下亨利一个人发愣。

亨利暗想:牛不产奶,鸡不下蛋,猪不长膘,南瓜藤抽叶之后就迟迟不长,父亲脾气变得这么暴躁……还有自己长不高,说不定都是「无生者」害的!

唉。

亨利坐在木桩上,叼着一根青麦苗,嘬着里头又甜又涩的杆汁,有点像码头工人抽烟。

自己已经多久不被允许从农庄出去、到镇上逛一逛了?

他好想念那些伙伴们,一起下河野泳、摘果子、比胆量比力气的时光。

还有面包店的那个姑娘。这么久没去看她,她会芳心另属吗?

可听说「迷雾」正在朝这里涌来,也许他们同样都被关在家里了吧。

那这样想来,亨利还是幸运的。

因为农庄很大,很大很大。大到一个10岁的不识字男孩,没法用语言来完整地形容它,就算不出门,在这里面游玩也足够了。

亨利只知道,他如果专注于在三个牧场间来回跑,就注定没法掺和麦田、南瓜田的事情。这么大地方,总得有不少长工帮忙打理。

可惜最近他们也都病了。病怏怏的,拖着身体干活。

亨利也找过他们,说点鼓励的话:如果他继承了农庄,就让他们好好休息,绝对不能抱病干活。

长工们只是笑笑,摇着头,继续干活。

(他们也太害怕父亲了。)

亨利越想心越闷,可越是心烦意乱,就越会胡思乱想。

妹妹之前掉到水塘里了,幸好长工们就在附近,把她捞了上来。可之后就是发烧,一病不起,现在还卧病在床。

镇上那个胖子说,掉水里之后发烧是很要命的,说不定会保不住。

亨利把他打了一顿,可现在又觉得很对不起他,因为他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说了实话。

以前出门的机会虽然也少,可还算是有个伴。现在在农庄里瞎转悠的,也就只有亨利一个人了。

(要不要就从墙这里翻出去呢?)

亨利看着墙想道,可接下来几秒,家庭责任的重担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呢!父亲天天喝酒,母亲变得冷漠,妹妹又生病了。我得挑起这个家!)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去,决定返回农庄的中心,捉一只蚂蚱逗妹妹开心——

却不期在转身的时候,撞见了一伙人。

“你们是?”

亨利的语气在害怕、紧张中透露出一丝期待,这么久没看见生面孔了,难道是外边的情况好转了?

“你是什么东西?”对方不仅没有回答,问的话还很没礼貌。

“喂,我可不是从外边翻墙进来小屁孩!也不是这里长工的儿子!”亨利怒气冲冲,说道,“我是亨利·霍森,农庄主的儿子!放尊重点!”

他们沉默不语,赶紧低下头去。

亨利洋洋得意,对他们这副恭敬的神态极其满意。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男子汉了。

“你的父亲呢?”他们当中有人问。

“先告诉我,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从没见过你们。”亨利决定不把陌生人往内部引。“查账的?查账还不到时候,今年麦子都没熟一回,你们急什么。”

按理说,长工是会拦截下所有不认识的陌生人才对……难道门卫那边偷懒了?

突然,一丝不安涌上亨利心头,他赶紧问道:“外边出事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是不是他们说的「迷雾」?”亨利紧张地追问。

农庄在偏城镇南部的位置,如果「迷雾」都要到这儿了,那说明肯定已经过了城镇。

“你的父亲呢?”他们的问话很焦急,完全无视了亨利的问题。

“你们!真是急死人了!”亨利本想气得跳起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强忍着怒火。“回我的话啊!我知道了,那就是我爹知道了!”

“你爹……还在这里吗?”

虽然是同样的问题换了种问法,可他们的语气却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这让亨利尚未完全成熟的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

(这伙人神神秘秘的,不会是贼吧?)

那就能说明一切了。

没见过的脸,鬼鬼祟祟,总是打听农庄主在不在这类消息。

“这里没什么好偷的。”亨利有些结巴起来,这群人多少沾点虎背熊腰,万一他们真的动坏心思,把自己绑架了甚至是杀了……“我们每年都把产出全交给领主了,今年也还没收成——”

一个人冷不防向前走了一步,吓得亨利差点撒腿就跑。

但这人没什么敌意,只是单纯地让亨利感到铭刻在骨子里的害怕。

他蹲下来,伸手捏了捏亨利的脸。

“疼啊——咦?”亨利惊讶地摸着自己的脸,本该有针砭般的痛觉才对。可这人伸手来捏却一点不疼。

早就听说行走四方的戏班子啥把戏都会,其中就包括这类“伤人不痛”的戏法。

难道这群人是来找父亲说情、给领主引荐他们进宫去表演的吗?

“带我们去见你的父亲。”他展示完才艺,诚恳地重复了一遍。

“好吧。”亨利还是有点不放心,“那就跟着我来吧。”

他知道有小路能只穿两处田地,回到小屋。可他故意挑了长工最多的那条主干道走。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他们想行凶,也得掂量掂量长工们人多势众。

长工们疲倦地拖着草叉,拿着镰刀穿行于农田和牧料所之间。生人靠近之后,他们全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这伙陌生人,似乎从中感受到了只有大人才能察觉的不对劲。

“少主子快跑啊!”

“什——”亨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长工们同时伸手,拽了过去。

“快跑!快跑!”

长工们毅然挺身于前,不由分说,直接把亨利拉扯过去,推向后方;自己则顺手抄着农具,向擅闯的敌人发动了英勇的冲锋。

那伙人也露出了隐藏得很好的獠牙,纷纷拔剑。把英勇的长工几下砍倒,血溅一地。

“快跑……”即将断气的长工转过脑袋,央求亨利道。

亨利彻底吓坏了,他暴露出了这个年龄段本该有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在一声声催促中,他拼尽全力地跑,跑向家中,寻求父亲的帮助。

“父亲!父亲!”他撞开木门,大喊大叫。

老霍森脸色阴沉,看样子他刚刚在跟母亲谈什么事:“真是越看越不像——干什么慌里慌张的?”

“有人闯进庄子里来了!”亨利的手臂胡乱比划,“他们在第二麦田前边杀了很多长工!”

老霍森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震惊,甚至没有过问来者是何人。

反而是点了点头。

他向来惴惴不安,这一天总算是来了。

“你,上楼去,保护好妹妹。”老霍森从墙壁上把壁画挪开,露出一个神秘的通道。

亨利看不清里面的东西,正想凑近些瞧仔细,却被父亲狠狠打了一巴掌,一头撞在柜子上。

“滚上楼去!”

亨利很是委屈,顾不得痛了,泪眼汪汪地看着母亲。

她满脸的惆怅,似乎堆积在心中的难言之隐已经让她忽视了儿子的窘境。

见母亲不肯替自己说话,亨利这才连滚带爬地沿楼梯爬上去。

奔向妹妹房间的过程中,这个小小男子汉又再度收拾起了心态,重新振作。

如果父亲挡不住那伙暴徒……那自己就带着妹妹溜出农庄,到领主的堡垒里请求帮助!

正这么想着,亨利推开妹妹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他今天所受的惊吓又翻了一倍。

妹妹不见了!

她原本躺着的枕头上,放着一颗黏糊糊、长着毛的球……

从上边融化下来的液体把枕头浸湿,如今已经干结得硬邦邦的,比石头还硬!

“妹妹!?露西!!”亨利以为自己疯了,发狂般地在妹妹的房间里翻找。

衣柜?没有!

桌子底下?也没有!

“别躲着了……我求求你……现在很危险,不是捉迷藏的时候……”亨利无力地起身,看向锁紧的窗户。

妹妹也不可能从这里跳下去寻短见啊?

虽然理智是这么想的,可亨利还是趴在窗台上向外望。

妹妹没有见到,可那伙暴徒已经到房屋跟前了!

“爸爸!爸爸!”亨利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这回他抛弃了大人才使用的敬称,换成了口语,“妹妹不见了——他们来了!”

只见老霍森正蹲着捣鼓什么东西。听到亨利的声音,他站了起来,眼神里有着别样的阴狠。

“爸、爸爸……”

“孩子……儿子。”老霍森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这动作和他那恨尽愤绝的眼睛完全不同。“你恨过爸爸吗?”

“不——怎么问这个?!爸爸!妹妹不见了!她不见了啊!”

“我知道她不见了。”老霍森的眼角溢出泪水,“我问你恨不恨爸爸。”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自己有什么好怨恨父亲的呢?

亨利想不明白。他转头四顾,发现原本呆在客厅的母亲也不见了。

“砰!砰!”那伙暴徒用力地砸门。亨利已经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前几年也有这么一次,是死掉的长工的家人来闹事!又或者是像别人说的,被「迷雾」转化出的怪物!

“我问你,恨不恨——”

“不恨!”亨利回过神来,赶紧回答父亲的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老霍森蹲下身子,抱紧了亨利。“别了,孩子。如世上有灵,请你魂归别处吧。”

“爸爸,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可以从后门、从窗子里逃出去!实在不行,也可以藏到地窖里,爸——”

一阵诡异的轻盈感把亨利托举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一年来的愿望实现了——他长高了。

父亲捧着他的脸,把他放到了壁炉顶上。

“爸爸——”

亨利还想开口说话,可忽然一阵疲乏让他难以开口。

爸爸……

视线渐渐昏暗,亨利只听得结实的木门被砸开,外头的人闯了进来。

“小心!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有人喊道。

“黑曜石刀!?”这个女声是亨利最后听到的事物,“弗雷大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