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真累了，想回宽敞华丽又舒适的马车，可是拉不动李象，反被他拉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瞬间，李泰呆住了。
古人讲席地而坐，最起码还有个席，他是直接坐在地上。屁股下冰凉冰凉的，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让他发指。
太有辱斯文了，太无礼了，李泰要气炸了。
虽然百姓进不来皇城，可是往来各官署的官吏们投过来的诡谲目光，比百姓还可怖。
他魏王泰在世人面前的形象，可是好学，有礼，温文尔雅的君子啊。
此事一出，他斯文扫地的一面不出一日，必定广为人知。
他魏王泰将沦为笑柄。
可是靠他一个人根本起不来，更何况李象还死死拉住他。
属官内侍想过来，直接被李象像驱赶苍蝇一样赶走。
“我与王叔亲近，尔等离远点。”
李泰未看见李象乍然露出的犀利目光，心中还在恼属下没眼色。
“象儿，王叔实在看不得你受苦，特为你带来了一千段帛。”李泰形同坐蜡，干巴巴道。
眼睛眨也眨，希望李象能看在他的“好意”份上，把他拉起来。
“真的吗？太好了。”李象果然惊喜，竟喜笑颜开，抓着李泰的手更紧了。
李泰心中不屑，看不起李象这幅穷酸样。
“象儿为贫苦坊户感谢王叔，一家一匹，能惠及一千户人家呢。”李象乐滋滋道，竟然掰着手指当场算起来。
李泰一滞，胸中闷得厉害，不由自主想到两日前承天门外，万民伏阙为李象请命的一幕。
“这该死的小子真是时刻不忘收取民心。”李泰恨得牙根直痒痒：“孤王竟无形中助纣为孽了，可恨。”
“象儿，不是魏王叔说你，我等天家贵胄，实不宜与黔首走得过近。孔家圣人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李泰忍着怒气，循循善诱道：“我李家圣人更是言：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抄足，咎莫大于欲得。
当提防欲壑难填，民不知足，得陇望蜀。他们今日敢为了你伏阙，便知是不知敬畏的。还有，那是因为你施与了钱财。如今你经商事断绝，豆腐坊也出手了，又有多少钱财够挥霍，小民们没了好处，会如何做？”
“象儿，小心反噬啊。”李泰痛心疾首道，一副全心全意为李象着想的样子。
“可是，魏王叔，儒家圣人那句话小人与女子好像不是那么解读的？”李象眨眨眼睛，透着一股单纯：“还有，我李家圣人是说了：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抄足。但好像也说了：故知足之足，常足。
魏王叔焉知百姓就一定‘不知足’呢？”
说完，李象挠挠头，迷茫道：“这到底该听谁的啊？”
李泰一滞，他哪是真的好意教导，心中烦躁道：“魏王叔读得书多，听魏王叔的。”
李象一怔，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不听孔子的，不听老子的，听你的......
你李泰狂得没边了啊。
李泰也自知情急之下失言，慌忙找补道：“这个......民如韭，头如鸡，何必在意......”
说完呆住了，慌不择言了。
偷偷去看李象，果然李象双目炯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这下李泰慌了，这番话要是被李象捅到父皇面前，那就彻底遭了。
然而李象突然移开了目光，他竟盯着街边一只狗看个不停，看得双眼放光，脸上满是笑意。
嘴上漫不经心，轻轻吐道：“象儿知道魏王叔是为李象担心，但魏王叔你先别担心，象儿知道魏王叔是为李象考虑，但魏王叔你先别考虑......象儿更知道魏王叔着急，但你先别急。”
这是什么屁话？李泰琢磨过味来，脸黑了。
“李象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呢。”
“李象但行好事，不问前程的。”
李象说这些时，还是盯着狗。
李泰恼了，这孩子简直不懂礼数，你跟我说话，盯着狗干什么？
还有，那黑狗也傻，咧着大嘴，一人一狗对视着傻笑个不停。
李泰心中不快，但也只能暂时按下。
“你这傻孩子，怎能不问前程呢？”因为李象盯着狗看，李泰一时也看不清他神情，摸不清他说的真假。
只能继续循循善诱道：“听魏王叔的，那咸阳令官太小，简直辱没了我皇家子孙。魏王叔去求你皇祖，为你换个大的。”
“嗯......就洛阳都督了，你看如何？”李泰佯装略一沉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实则根本没经过考虑，不过选了个京畿之外最大的说出来罢了。
不愁这小儿不动心。
话音刚落，果然，李象回过头来。
李泰嘴角一撇，愈发不屑了。
李承乾怎么说也是堂堂太子，生的儿子怎么一股小家子气，一听洛州都督就来了兴趣。
一个洛州都督而已。
他李泰身兼十六州都督。
只听李象说道：“魏王叔，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这还有假？”李泰正色道。
李象煞有介事道：“魏王叔，李象也算读过一些史书，略知洛阳一二事。你且听我说说如何？”
李泰不解，但还是点头：“嗯，你说。”
“汉武时，宠姬王夫人携病躯为子求封地，曰望封雒阳。武帝曰:雒阳武库敖仓地，天下要冲，汉之都城。先帝以来，无一皇子为封，不可。余外，皆可。”
李泰一怔，面色有些僵。
李象又接着道：“还有高祖时，隐太子皇伯祖见皇祖父势大，无力与之争。为除心腹之患，遂上书高祖欲驱逐皇祖父于洛阳，后幡然醒悟，方才作罢。”
李泰脸色愈发僵了。
言外之意，汉武不做的事，唐宗做不到的事，魏王李泰竟敢做。
你牛逼大发了。
你就不怕我坐大？
李泰隐隐觉得对方在讽刺自己。
然而他看了又看，李象别提多开心了，不像有此意。
“不成想李象竟有如此福分，能得封洛阳，真是幸之甚也。”李象喜滋滋，对李泰行了个大礼，感谢道：“李象这厢多谢魏王叔了。”
就算李象没讽刺他，但他这番说辞也让李泰心里恶心的够呛。
他没好气道：“等等，你想什么呢，孤只是说为你求得改任洛州都督，不是封地。”
“哦，不是封地吗？”李象挠挠头，如梦初醒的样子，他不好意思道：“却是象儿妄念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