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正午时分,黑纹鳞蛇收集好了。
足足两大筐,一筐雄、一筐雌。
区分雌雄的方法是观察其蛇腹的色泽,雄蛇为淡黄色,雌蛇为白色。
最外表均是细密菱形鳞片,体表的纹路为黑、棕两色相间,黑纹窄,棕纹宽,像是一条被黑色铁环箍住的树枝。
休伊特感受一番,记忆了蛇类总数,随即为每筐蛇都灌注大量生命气息,以增强蛇群的活跃程度。
等不到这些蛇慢慢培养感情,只好施加外力了。
做完这些,他又命人将雌雄蛇两两一组,放入偏潮湿的草木笼,统一放置在空房间内,以便保持适宜温度。
捕蛇的人说,黑纹鳞蛇生长在利菲河边,喜欢这种环境。
接下来,能做的就是保持温度并耐心等待了。
这过程用不了多久。
待到夜幕降临,休伊特再度进入房间检查,已经发现了不同。
两个笼内的雌雄蛇已然分离,整体的生命气息也隐隐增长。
第一步完成。
休伊特提着木笼出门,寻找白色奥拉夫。
院内的灯火通明,插了许多旺盛的火把,光线相当好。
那一家人仍在玩闹。
此时,婴儿已经得了其母亲起的名字——费恩登。
名字之所以由奥弗兰所起,是因为其哥哥费莱尔的名字是白色奥拉夫取的。
两人轮流为孩子们起名。
休伊特拎着木笼走进小院时,费莱尔正带着弟弟费恩登满院嬉戏跑闹,两人身后则是充当看护人的正在追逐二人姐姐凯莱。
许是天色暗了,姐姐怕弟弟们受伤。
屋门外不远处,那里临时摆了一张躺椅,一张小桌,奥弗兰就坐在躺椅上,正笑着看向庭院内的三人。
奥弗兰身前的台阶上,白色奥拉夫正双手撑在台阶上,看不出屁股是否着地,不知是蹲是坐。
“慢点!追不上了!”
费莱尔佯作气急,逗弄前方的弟弟费恩登。
费恩登闻言,喘着极重的粗气,费力地笑着回应:
“抓不到我!”
那声音较之上午又老了不少,生命气息也是如此。
可费恩登的心智却不断年轻。
直至此时,他已然像是一个真正的几岁孩童了,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这童年就快结束了。
费恩登跑了几步,不得不停下休息。
他回头看向身后正同时休息的哥哥,扶着膝盖抓紧时间喘气。
没歇多久便再次跑动起来。
这其乐融融的场景颇为难得,也难怪奥弗兰拖着疲惫的身体,顶着夜风,也要与家人待在一起。
虽然隔了很远,休伊特依然能看到其脸上的灿烂笑容。
忽地,奥弗兰突然直起身子,焦急喊道:
“啊呀!凯莱!快!你弟弟!”
休伊特看向院子,只见费恩登仰面摔在地上。
费恩登身后,哥哥费莱尔正愣神,姐姐凯莱则顿了片刻。
听到母亲的话后,费莱尔这才慢慢走向弟弟,而凯莱则迅速越过费莱尔,跑向摔倒的费恩登。
然而,动作最快的却是白色奥拉夫。
他双手一撑,立即弹起身子,飞跃下了台阶。
转瞬间,他已经冲到了费恩登一旁,抱起了费恩登的瘦弱身子。
直至此时,费恩登才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
白色奥拉夫拍着费恩登,哄道:“不哭,不哭……”
他扭头瞅了大儿子费莱尔一眼,赶忙转身稳稳走上台阶,将孩子送到奥弗兰怀中,陪在一旁检查儿子的身体。
姐姐凯莱也守在一侧,关心费恩登的身体。
费莱尔忽地被忽略了。
白色奥拉夫那一眼看似随意,实际却有些威力。
休伊特看着费莱尔的背影。
只见对方抬着脑袋,像是在看台阶上的四人,随即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似乎陷入了自责。
休伊特放下手中的木笼,上前两步拍着费莱尔道:
“没你的事,你弟弟自己摔的。”
说完,他拖着费莱尔,将其带到了屋前,又打断了守在费恩登身边的一家人:“我这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这话一出口,氛围顿时诡异。
奥弗兰抬头瞥了休伊特一眼,脸上的柔和瞬间僵硬,眼中全是质疑与愤怒。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
毕竟上午时,这位母亲便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反常的是白色奥拉夫。
他白天已然下定了决心,明确表示要毫不保留地支持休伊特的计划。
然而此时,他迟疑了。
白色奥拉夫甚至没抬头,只是拨动着费恩登的小手,似是完全没听到休伊特的话。
休伊特蹙眉,再度开口提醒道:“费恩登的时间有限,您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
白色奥拉夫忽地扭头,绷着脸道:“可是!休伊特先生!你的成功几率究竟有几成?若是我的孩子难以恢复健康,倒不如把他留给我们!而不是早早将他推向死亡!”
休伊特看着骤然激动的男人,又扫了眼越发虚弱的费恩登。
这个男人的信心与勇气,正随着儿子的生命缓缓消逝。
越到尽头,反而越不舍了。
休伊特向来耐心十足,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于是便盯着对方,平静劝解道:
“或许,您的儿子,费恩登自己,他更想要在漫长生命中感受家庭的温暖,感受父母的爱,而不是短暂的热情陪伴。”
“您觉得呢?”
“我是他父亲!”
白色奥拉夫瞪着休伊特,愤怒反驳。
不多时,他似乎恢复了少许理智,转过身体,一边逗着儿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您之前说过,那个‘端’占据了我儿子的灵魂?可我觉得,我儿子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长得快了点!说不定!他天生就是这样呢?”
“你应该听过伊瓦尔和西格德,他们不也异于常人吗?可直到现在,他们不也健康地活着吗?”
休伊特听了,却只是摇头。
白天时,他与野猪针对这一问题进行过讨论,白色奥拉夫当时便站在一旁。
许是心思复杂听不进去,又或者干脆无法理解。
总之,白色奥拉夫没听懂。
此时,他根据自己所见所闻,认定了儿子费恩登正常的事实。
这的确是事实,但却只是一时表象。
端欲发动能力变化为新生物,灵魂必然在准备转移,当然在逐渐减弱对于费恩登身体的控制。
可以这么说,若是费恩登的灵魂完全恢复,其身体必然濒临死亡,而端也即将重生。
这些道理,对方上午没听明白,此时此刻已然听不进去了。
父爱已经遮住了白色奥拉夫的眼睛,堵住了他的耳朵,白色奥拉夫只能看到想看的,听到想听的。
他甚至到了罔顾事实的地步!
前一句还满怀担忧,想陪伴儿子走到生命尽头;下一句却又陷入了“儿子将会健康”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至于对方所举的例子,伊瓦尔与西格德出生只是身怀异象,可不是显露死状。
二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此时随便拉一人过来瞧瞧,都不难看出费恩登的情况是何等糟糕!
归根结底,这位父亲的理性已经被感性击败了。
他只是单纯为了反驳休伊特,不希望休伊特破坏这短暂的幸福,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
面对这种情况,休伊特只能以最残忍的方式唤醒对方。
他冷漠道:“三成把握!成了,你能听他用各个年龄的声音喊你父亲,亲眼看着他长大。否则……每年的这个时候,你就空想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吧!”
“我的时间有限,明早参加是宴席还是葬礼,全看你的选择。”
“你!”
听了这极其失礼的话,白色奥拉夫怒目圆睁,指着休伊特想说些什么。
休伊特再度开口,依旧是冰冷的利益与逻辑:“我愿意帮你,是为了索德和伯爵,为了费尔城的位置与兵力。你继续这般颠三倒四、婆婆妈妈,我会质疑是否需要这样一位盟友。”
这番话足够犀利,也足够直白。
一切虚伪的都被撕破,露出了赤裸裸的利益。
休伊特停顿良久,给予这位首领一些思考时间,随即再度冷漠道:
“最后一次选择。拼命活?还是安稳地死?”
“……”
白色奥拉夫捏着拳,盯着空无一物的院子。
他身侧的妻子奥弗兰正捏着他的袖管,眼眸早已再度泛红,一副无助迷茫的模样。
凯莱与费莱尔也沉默了,都偷偷盯着塑像一般沉默的父亲。
休伊特居高临下,看着白色奥拉夫那双捏得颤抖的拳头,默默等待回复。
凛冽夜风忽地袭来,险些吹灭了院内的火把,吹得火苗呼呼作响,吹落了院内的光亮。
片刻后,风停了。
火苗不在歪斜,光线也缓缓升起。
木柴燃烧的爆裂声传入耳中,休伊特的身子暖和了几分。
他看着融入阴影又再度清晰的首领,看到了对方舒展的双手。
他有答案了。
只见白色奥拉夫按住了妻子的手,歪头与妻子对视,随即点头笑了笑。
奥弗兰没说什么,眼泪噗噜噗噜滚落,随即挣开手,低头拍着怀里的费恩登。
“我信您!”
白色奥拉夫拍拍屁股起身,站在休伊特面前躬身,诚恳道:“休伊特先生,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好!”
休伊特点头,走向那两个木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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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抛洒月光。
白色奥拉夫低了一整夜的头,似乎才发现月光不错,抬头看了几眼。
休伊特站在一侧,同样看着月亮,耳边传来白色奥拉夫的话:
“老实说,这三年里,我一直向掌管繁衍的神明弗雷与弗丽嘉祈祷献祭。”
白色奥拉夫扭头看来,笑着补出下半句:“我求了三年没得到回应。没想到,索吉尔斯那家伙被捕,你却来了,还为我带来了帮助。”
“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你帮过很多人。”
“今夜过后,无论费恩登如何,索德会被释放,而救援伯爵的军队中,我的士兵一定冲在最前。”
这算是承诺了。
休伊特点点头,又感受了片刻生命气息,低声道:“带费恩登出来吧。”
白色奥拉夫转身走进屋内,不多时便抱着费恩登走出。
奥弗兰带着两个孩子,在一众仆役的搀扶下,恋恋不舍地出了院子。
他们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益处,只是平添揪心。
若不是白色奥拉夫执意要求,加上休伊特想留人做个见证,他甚至想赶走孩子的父亲。
直至此时,院内只剩三人,加上一头野猪。
剥魂要开始了。
休伊特先取出两条雌蛇,将其置于一个木笼内,又接过费恩登,将其放在先前的躺椅上。
费恩登此时已然失去了行走能力,就连语言也磕磕绊绊。
显然,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可这还不够,想要为端的灵魂转移创造条件,就非得濒临死亡,哪怕有半点残存的生气都不行。
这事情交予别人,必然颇为棘手。
毕竟一旦有任何疏忽,人便真正死了,不可挽回。
于休伊特而言,却只是小事一桩。
他的解决方法便是许久不曾动用的“吊死之人”。
于是,休伊特将费恩登的双手双脚缠绕捆绑,在其腹部细致刻画了一株栩栩如生的生命之树。
这株树并非采用虚幻枝条勾勒,而是真正用刀刃刻出的,效果较之前者好了许多。
刻画时,白色奥拉夫虽然提前知晓了目的与方法,却依旧于心不忍,只能站在远处观瞧。
而费恩登却不哭不闹,毫无反应,俨然如同一具尸体。
也因此,刻画过程无比顺利。
休伊特刻完收了刀,将费恩登倒吊在院内的树叉上,激活了“吊死之人”符咒、生命之树符文。
二者结合,吊住费恩登的性命便不成问题。
濒死条件达成了。
接下来,休伊特提过蛇笼,抬起费恩登的脑袋,将笼子放在其脑袋下。
一松手,费恩登的整颗脑袋没入了蛇笼。
完成了这些,计划中人为的部分便结束了。
休伊特剩下所能做的,只有为两条雌蛇灌输生命气息,刺激两条毒蛇运动。
“呜!呜!”
忽地,费恩登的脖颈缩紧,如拨浪鼓一般猛甩脑袋。
那只蛇笼也骤然挪动。
“这!”
白色奥拉夫忽地上前两步,却被休伊特伸手拦住。
他满脸焦急与担忧,盯着不断扭动挣扎的儿子问道:“休伊特先生,这情况正常吗?”
“放轻松,这才刚开始。”
的确只是刚开始。
因为接下来,两人一猪目睹了费恩登死亡的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