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大巴是先到的,车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徐年所在的这辆是刚到的,后面还有很多同学等着下车,徐年没有拖延时间,愣了一下就继续踩下台阶。
林知还在车上,她貌似是车里的最后一个人,丝毫不急。
她还那么站在门口,双手举起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年也不是热情的人,落到地面后,同样转移了视线。汪小东在车门旁等着他,一脸兴奋。
“林知!跟上!”一个穿着蓝色马甲的男生朗声高喊。
“好。”林知回应那个男生。
不过她的声音小小的,听起来更像自言自语。
幸亏徐年离得近听到了,不然林知根本就像没有反应一样。
语言上的没有反应。——林知说完后就匆匆下车,落地就跑,站到那个男生的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离开了,渐行渐远。
徐年跟着杨成真来到住宿的地方,是一所中学的宿舍。
宿舍有些破败,墙底爬满了青苔,墙角还长了几株植物,墙面有些黑,还有裂缝和缺口,但是缺口不深,并没有形成一个洞。
门是铁门,无论大门还是房门,生锈不太严重。
每个房间可以睡十二个人,床铺已经都被整理好了,一张凉席,一个绿色的枕头,一床绿色的棉被,没有蚊帐。
不过徐年注意到每个房门的内墙门口都放着一片崭新的蚊香,那个装蚊香的盘子也是崭新的,盘子旁边的打火机貌似也是崭新的。
汪小东邀请徐年做室友,于是他俩一个上铺一个下铺选了第二间房,离公共浴室最近的那间。
两人整理好东西后,汪小东提议逛一逛。此时已是下午,而且活动头天几乎没事干,徐年闲着无聊,便同意了。
汪小东带着徐年来到这所中学的教学楼。
教学楼底层的墙上是一些校史,里面有一框优秀毕业生的告示。
徐年从中看到了汪小东的照片,这让他有点意外。
那张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了,轮廓也有些模糊,不过只是模糊在衣服上,脸蛋还是完好的。
照片上,汪小东穿着蓝色的校服,呲牙笑着,露出了一个充满稚气的笑容。
“哈,这是我九岁时候的照片,没想到还挂着,我好久没回学校了。”汪小东突然说。
“你返乡了啊。”徐年微笑道。
“嗯!这是我的家乡。”汪小东挠挠头,“就是因为是我的家乡,所以我才来这个组织的。”
“真好。”徐年看向他。
“当时我的校长听说我考上了大学,还是个名牌大学,非要我回来拍个照片挂上去,但是当时我在外公家,妈妈就把我小时候的照片给了校长。”汪小东挠了挠头,“当时我还挺自豪的,嘿嘿。”
汪小东兴奋着又说:“不如,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吧。”
汪小东的“家”在一个山腰上,形单影只,房梁尽数断裂坍塌,一根粗大的枯木横穿架在“屋顶”上,瓦片碎落一地,黄土墙面残缺得已不成方形,里面的家具也已损坏,落了灰,爬了丝,非常脏。
徐年实在没有进去看看的念头,而且前方高处的那根枯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汪小东明显也没有。两人看着此情此景,默契的都不说话。
徐年观察了一下汪小东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惊异之色,反而十分平静,事不关己的模样。
甚至,还有一些徐年看不见的,汪小东藏在心里的,隐隐的开心。
“我再带你去个地方。”汪小东说。
这个地方不远,也不需要再爬山,就在这个破屋的后面。
一个山洞。
山洞不是很大,高度大概半米,深度很浅,里面的山体能被反射的阳光照亮,洞口近似一个圆形。
洞内有一些半截半截的枯木枝,以及燃烧过后才有的灰烬。
汪小东看着那些枯木枝,皱起眉头。
“怎么了?”徐年问。
汪小东满脸惊恐,声音有些抖:“有人来过。”
徐年被他突然的变化吓到了,连忙抓住他的一只臂膀,温声说道:“没事。”
“他们还在……”汪小东喃喃自语。
徐年加了些力道:“谁?”
“如果他们还在,”汪小东撇脸看向徐年,“你能保护我吗?”
“怎么保护?”徐年微微歪头问。
“就是……”汪小东低下头,不再说话。
徐年松了手,“我会尽力。”
“我很久没有回来了。”汪小东突然说,“爸爸死了,妈妈改嫁,我现在在别的地方和外公一起生活,偶尔能见一见妈妈和新的弟弟妹妹。”
徐年看着他。
“我带你看了我家,也让你知道了我的家庭,成为好朋友的第一步不是吗?你呢?我也想了解你。”汪小东也看着徐年。
徐年看着汪小东认真的眼神,顿了顿,移开目光投向山外。
天边已经卷起红霞,灰色的云团遮盖蓝天,周围渐渐暗了下来。
“我啊……”徐年想了想,“我从小跟着我爸生活,没见过我妈,记事起就这样,我爸不解释,但应该是离异了的。或者她……其实不在人世了。”
汪小东补充道:“我妈妈是在爸爸死了之后才改嫁的。”
徐年有些悲哀地笑了笑,没说话。
徐年很少去诉说家庭,除了江亦忍是清楚地知道,其他人几乎不向他询问,偶尔有一两个好奇的,他也会想尽办法搪塞过去。
然而面对汪小东这个人,他避重就轻地实话实说了。
他看出来,汪小东是个较真的人。
“那你小时候有朋友吗?”汪小东问。
“有啊。”徐年仍然望着山外,“一个邻居。”
“幸福吗?”汪小东又问。
徐年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用幸福这个词,然而他没有问,只是说:“他帮了我很多。”
“这样……”
徐年看回汪小东,汪小东即刻抬头也盯着他,两眼放光一脸期待的样子。
“那我现在能成为你一辈子的好朋友吗?”汪小东说。
“‘一辈子’这个词不易承诺啊。”徐年说。
“能吗?”汪小东坚持问,目光炯炯。
徐年说:“看情况。目前没问题。”
汪小东终于挠了挠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态,讪讪道:“那我们回去吧。”
“行。”徐年微笑道。
回去途中,路过一个杂货铺,汪小东二话不说拐弯,走了进去。
徐年不明所以,也想跟进去,被汪小东出声阻止:“年哥,你等我一下。”
汪小东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纸袋,他把纸袋举起,递向徐年,脸上洋溢着笑意,开心道:“年哥,送给你。”
“太贵重我可不收。”徐年接过道。
“不贵,就是一个小玩意儿。”汪小东还是很开心。
徐年打开袋口往里一看,是一支口琴,整体呈黑色,琴面印着一只白纹的小狗。
“我就是看到上面有个小狗狗才挑了这把。”汪小东自顾自地解释道。
徐年没问为什么,而是把口琴放到嘴边,启唇,送气,琴音便在路灯下奏响。
他随便吹了几下,发现音色还不错。
“好听。”汪小东在前面鼓起掌。
徐年放下口琴,嘴角勾笑,眉眼弯起,微微歪着头问:“好端端送我口琴干什么?”
“朋友的礼物。”汪小东笑着,一字一顿道。
“我很喜欢。”徐年扬起嘴角,“收下了。”
汪小东嘿嘿笑了两下,“你喜欢就好。”
徐年可太喜欢了。
虽然他玩音乐,不太喜欢吹,更喜欢用手,如果要他自己去买一把口琴,他多半会拒绝,但是别人给他送,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回到宿舍,排队等洗澡的过程中就开始上网去搜罗口琴的曲谱,等到洗完澡和衣服,搞定一切后,他就拿上手机和口琴,一个人跑去操场,坐在某个空地上,开心地学起来。
两天后的清晨,徐年走出宿舍大门,看到杨成真在门口,正背对他站着。
“班长?”徐年走过去。
杨成真应声回身,对着徐年露出笑脸,柔声道:“今天没课,一起去田里帮忙吗?”
“好啊。”徐年微笑道。
“我也轮课了我也去!”汪小东喊道。
后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都往门内看去,汪小东刚洗完脸脸上湿漉漉地跑出来。
“不……行吗……”汪小东突然刹住脚步,还往后退了一步。
杨成真向前一步:“那就一起吧。”
“我……”汪小东看着徐年,一脸紧张到出神的样子。
徐年挑眉,很是奇怪,走过去拍了拍汪小东的肩,问道:“怎么了?”
“没事年哥,我不知道……你……跟……”汪小东低下头去。
“你不知道什么?”徐年奇怪道。
“小东,你是不舒服吗?”杨成真的声音里满含担忧。
“没有!我就是……需要休息一下。”汪小东开始走,“组长,我先走了。”
他没有转身,而是绕开杨成真和徐年迈出了宿舍大门,向远处大步走去。
杨成真见状,抬头看向徐年,“我必须得去看一看,你来吗?”
“走。”徐年说。
徐年和杨成真没有第一时间跑着赶上去,而是边走边观察着汪小东的动向,直到看到汪小东突然猛跑,上墙,直接翻出校园,徐年才跑起来,杨成真跟上,两人一同追到墙边,停了下来。
“我跟去看看。”徐年学着汪小东的样子,双手抓住墙顶。
“那我走校门过去。”杨成真一脸担忧,“你注意安全,别摔着。”
“嗯。”随后,徐年双手一撑,将身体引了上去,紧接着左手一松,左脚迅速踩上墙顶,身体借着脚力越上墙面,接着依靠左脚和右手做支撑,侧起身体,悬空的右脚立即跨过顶面,左脚紧随而下,右手再一松,稳稳落地。
他没有和汪小东一样,完全站到墙顶再向下一跳,而是选择了这种更省时更有效率的方法。
当然也更危险。
这是跟着老樊学的。
准确地说,是老樊教他的。
徐年站起来,拍了拍手,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墙的这一面只有一条土路,左右两边都是直接和墙体相连的大片灌木丛。
位置掌握得这么准确,翻墙动作还这么熟练,看来汪小东没少干这种事。
徐年走出这条土路,映入眼帘的第一处景物,就是汪小东的那个山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