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应天三十二年。
大寒。
晋州太原府。
朝阳还未升起,一行战马就打破了短暂的宁静,踏过白雪疾驰入城,风尘仆仆,直奔内城而去。
一念推开房门,跨入房间,转身入卧榻,双手合十,躬身作礼:“阿弥陀佛。”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传来,紧接着床榻的方向飞来一只绣花鞋。
一念头都没抬,侧身轻巧躲过,摇头叹息:“想用一只鞋子杀了小僧?小僧可没那么简单。”
“哈哈哈。”
赵明哈哈大笑:“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总是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
“殿下着相了。”
一念喃喃道:“难不成小僧敲了门,你还会不让小僧进来?既然小僧敲与不敲,你都会让小僧进来,又何必再敲?若是因为礼节,殿下已经免了小僧所有的理解,小僧生怕殿下堕入拔舌地狱,事事想在前面,这才救了殿下。”
“好好好,你说得对。”
赵明已穿戴好了衣服,留下了床榻上满脸错愕的少女:“怎么了?”
一念撇了撇那少女,觉得赵明的口味真是独特,丰腴肉感的不喜欢,偏偏喜欢这些面黄肌瘦的,像是在把玩一副骷髅架子:“殿下,蔡皓阳到了。”
“他来干什么?”
赵明先一愣,转念一想,这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卓霖是他表哥啊,二人是同时长大的,年少情谊,我怎么把这回事忘了。”
一念讪讪一笑:“无妨,殿下不记得,自有小僧记得。”
赵明开始穿衣服:“成吧,他现在在哪儿?”
一念侧开让出一条路:“已经到了前厅,殿下,他若是问起卓霖的死因,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
赵明套上绒裤,眉头一皱:“怎么解释?我需要解释什么?就说不知道。”
一念轻笑:“您若是不知道,紫云山不就白走了?”
赵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穿了一半的绒裤被他一丢:“嘶……还有个陈靖川,对,忘记了,但魏良没死总不能知情不报吧?”
一念颔首:“您只是核对了醉花阁的数目,又不是确定了那人就是魏良,您只需要让别人确定就行,您自己不必担责。”
赵明恍然,摸了摸一念的光头,继续提裤子。
一念转身就走:“小僧去洗头。”
“光头洗什么头!”
赵明笑骂。
穿戴完毕,赵明跟着一众侍卫步入正厅。
蔡皓阳司职刑部侍郎,官阶从四品,见到赵明驾来,放下手中茶水,连忙起身作礼。
赵明入座:“蔡侍郎不在长安服丧么?”
蔡皓阳面露苦笑:“微臣本是庶出,主持丧事服丧之任是兄长之责,不敢僭越,兄长要求微臣毛遂自荐协助查案,即便再如何思念父亲,微臣也要履职尽责,报效朝廷。”
“皇城司提点死了,你个刑部的跑来查的哪门子案?”
赵明对于这种满嘴虚言的人,不甚喜欢,就说是为了找表弟,兴许自己还能给他个好脸,随举了茶碗,喝了一口:“大理寺和皇城司的人呢?”
“禀殿下,皇城司提点死于醉花阁,兹事体大,陛下亲自下旨严查,已指派太原府衙新到任的知府立刻开始调查,要求皇城司提点和微臣从旁协助,一同查办此案。”
蔡皓阳见到赵明面色不展,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略显紧张,开始找补:“微臣兄长素来和殿下交好,这次殿下远赴太原府,兄长知道殿下喜爱的食物都没来得及带,特意安排微臣带了一些吃喝。”
说着,他向后招了招手,一行家丁匆匆入了门,食盒锦箱放了一地。
正巧遇到了进门的一念。
一念随手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箱子,“豁”了一声,俯下身将里面的糖酥拿了出来:“北斋的流苏糖酥,这蔡启贞也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怎么会把这糖酥运成这个样子?”
他送入口中,呸了一声,将那糖酥丢在一旁,却歪打正着,将那箱子打翻。
糖酥落了一地,里面赫然可见,是满满的黄金。
赵明的脸色瞬间变了:“滚出去。”
蔡皓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从长安大老远拉着这么多黄金来,居然能被直接扫地出门。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笑得比花都灿烂,怎么七皇子这巴掌扇得更起劲儿了?
没办法,人家下了逐客令,蔡皓阳只能带着歉意,又将这几大箱子搬了出去。
赵明气得手抖,朝着一念:“差些人回去按着蔡谨的棺材,我怕他知道了从里面气得跳出来。怎么同样是一个爹生的,蔡皓阳和蔡启贞差距,竟能如此之大?”
“长安书院出来的,学的都是史书诗经,写文章是一把好手,至于人情世故,不过就是在书本上的见识,满脑的自以为是,见人就评头论足,自然比不得太学那个全是人精教出来的蔡启贞。”
一念笑得人畜无害,摆出一副憨傻,捡起倒在地上的糖酥饼:“出家人不打诳语,善哉善哉,其实这饼好吃得很。”
赵明坦然接受:“醉花阁的事,劳烦你跑一趟了,我这几日需要休息。”
“好的。”
一念将手在黑袍上擦了擦:“殿下,昨日夜里你正欢愉,就没打扰你,太阿剑宗的人来了,给了陈靖川一个玉符,似乎是他们王室授意。”
赵明有些意外:“这小子还有这个能量?”
一念没再说什么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赵明望着他的背影,直至小和尚走出了府门,这才翘起腿,靠实椅座:“一念说的人,是谁?”
“太阿剑宗四弟子,樊明凌。”
沉闷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随后便是缓慢的脚步声,直至他转身走出屏风,正是东周金陵卫,蔡明宣。
他躬身作礼:“五品剑修,是我的师姐。”
赵明缓缓点头,从腰间解下钱袋子,丢给了蔡明宣:“这里是三十块玉瑰,你带着回去复命吧,消失了这么久,东周该有所怀疑了。”
“多谢殿下相救!”
蔡明宣当即跪倒在地,眼神惶恐:“此次若非有殿下良策,卑职仍然在被监管之中。”
“你这是做什么?”
赵明连忙走过去,亲手将蔡明宣搀扶起来:“你为我入东周,蔡家的荣华富贵皆能罔顾,你有难我怎能不帮你?再说,出谋划策的是一念,又不是我,你该谢的人是他。怎么,卖了一次性子,玉漱公主对你的监视都撤了?”
“撤了,全部都撤了,连放在我身上窥视的玉牌,都已碎成了粉末,一念真乃神僧。”
蔡明宣如释重负,感激涕零:“能为殿下效力,是我之幸事。如此一来,卑职便可在东周大施拳脚,为殿下鞠躬精粹!”
赵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宣,等来日,你回朝时,我必十里相迎,没有你,就没有日后的我。”
蔡明宣惶恐,热泪盈眶:“殿下,卑职定万死不辞!”
一念侧在门外,看着这一副君臣相交的戏码,讪讪一笑,转身离开,撵着手里黑漆漆的佛珠,单手竖在身前,幽幽道:“弥陀佛,蔡明宣安了,安了,陈靖川也要安了,接下来是什么呢?哦……对,是落霞山庄。”
他打了一个响指,转身走向醉花阁的方向。
还有一件事要办,得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