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明媚的天,依旧如夜。
阴霾笼罩下的范阳府,静的落针可闻。
城内的禁军和金陵卫走街串巷,走几步就要喊一句:“闭户熄烛!违者斩立决!”
灯火通明的宅院都变得死寂,青楼里的嫖客被迫续了钟。
有人欢喜有人愁。
水葱巷里吵得不可开交。
即便是满城戒备,这里仍然格格不入。
斤斤计较的嫖客被逐出房间,不肯收留的老姑娘们大叫着轰人,完全不顾昨晚一夜春宵时的浓情蜜意。
紧接着就是鲜血分流的场面。
禁卫的刀还在鞘里,金陵卫的刀已经抹过了别人的脖子,推开门的女人惊呼,降临的并不是告诫,而是另一刀。
“闭户熄烛!违者斩立决!”
斩是真的斩。
一队金陵卫已经到了巷子深处,杀了一个醉卧在路边的汉子后扬起了头。
十一个人驻足,看到了站在街道上的两个人。
一个佝偻着身子,满身鲜血的大汉。
一个粉妆玉砌,傲骨英风的少年。
领头的走向了大汉,抄出刀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刀砍掉了大汉的脑袋,下一刻便要走向少年。
可也就在这一刻,他停住了,目光再次看向大汉。
这一路上他砍掉了无数的脑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脑袋掉了,血却不流。
陈靖川连眼睛都不敢转。
从见到徐贞开始,他已在这里站了很久。
那双完全被覆盖着的瞳仁,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徐贞的身体上散发着一阵阵怪异的气息。
气息说不上强,但就是有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息油然而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那脑袋滚在地上,他仍旧是直勾勾地凝视着陈靖川,不偏不倚的目光仿佛是在嘲笑,又像是在等待。
“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金陵卫使以为是个装神弄鬼的假人,抬起长刀就照着心脏刺去。
骤然,阴风煞起。
陈靖川的瞳孔收缩,他在这一瞬看到了无数的场景。
徐贞站在那里的躯体动了,快得像是一袭黑雾,雾气升腾萦绕在周遭的那一刻,化作墨色的长刀,向后刺去。
一连串十一个人,被一把雾气化成的刀贯穿身躯。
雾散了,人倒下,血流成河。
夜浓稠如墨,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青石板铺就的小巷蜿蜒曲折,像是一条沉睡的巨蟒,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两旁陈旧的房屋静默矗立,斑驳的墙面在黯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仿佛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滴答。
滴答。
鲜血滴落在地上。
不知何时,徐贞的脑袋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歪着头凝视着陈靖川,不合时宜地开了口:“我没有死,还变强了。”
陈靖川意识到这是徐贞该说的话,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邪祟附身的事情,手却还是不安地放在刀口:“这是好事。”
徐贞木讷地举起自己的手,像是在观赏:“说起来,你不算救我,但也没有害我,如果我是你,我也只能说一声尽力了。”
陈靖川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一个转弯,徐贞却变得大不如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很好。”
“可现在,我想杀人。”
徐贞的眼里开始有了抖动,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死了的金陵卫:“我想为我的兄弟报仇,胡治江不该死。”他又转头看向陈靖川:“到底是谁暴露了他,你知道么?”
陈靖川心里一个激灵,扬起头:“方越。”
“把事情推给一个死人确实是个好办法。”
徐贞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走得十分不协调,强行站定了脚:“到底,是谁?”
“方越。”
陈靖川将这两个字说得十分清晰:“我当初在金陵卫的手底下将他杀了,他不仅陷害我,在他死之后,还有一队人进入过太原府的牢房暗杀我,七个八品,是皇城司的人。”
字字真切,说得句句在理。
徐贞没有再往前走,思忖良久:“我知道是谁了。”
“谁!”
陈靖川也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武卒杀人,白生一定知道。”
徐贞缓缓地转身:“我去问问他。”
他的行动异常缓慢,像个刚出生还未学会走路的婴儿,转身的样子极为别扭,可纵身一跃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超乎常人。
仅是一步,他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陈靖川立刻纵身去追,周身罡气萦绕,顶级身法游太虚加持下,勉强能追上对方远去的踪迹。
可就在他疾驰时,忽然从一侧出现一道身影,将他一把抱住,拦在了一片破瓦屋上。
陈靖川猛然站起,定睛一看:“三刀叔?你不是走了?”
“放烟花是为了让你安心,我不能走,我得回来。”
石三刀将陈靖川推入暗巷:“临走时围攻只告诉我一句话,都守住你,你不能死。”
陈靖川面色一变:“我会死?”
“不知道。”
石三刀警惕着扫视着周围:“你若是死,一定死在我后面。”
他一手抓着刀,挡在陈靖川身前,看向巷口外。
因为这句话,寒夜里的风都变得暖了起来。
陈靖川心里听得暖意恒生,又想道:“三刀叔,之前你去那里……发生了什么?”
“金陵卫设好了埋伏,就等着皇城司的人往里面跳,我看到了郑涯,便立刻逃开给你发了信。”
说到郑涯时,石三刀的嘴明显抽动了一下:“如果说东周的暗地里还有一个权力至高无上的人,就是郑涯这个无冕之王,他手里可以操纵的资源实在是太多了,在东周,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听出了话外音的陈靖川,知道石三刀和郑涯一定有过渊源,但这件事先放一边,继续道:“三刀叔,我得追上去,那人现在要去找白生,没准儿他能逼问出来到底是谁要杀我的!”
“好。”
石三刀知道这件事情对于陈靖川的处境来说极为重要,当下权衡利弊,带着陈靖川走出暗巷:“四大国教的人几乎都到了,这几日范阳府危险重重,你切记,三思而行。”
陈靖川奇怪:“三刀叔你四品,这天下有几个能打得过你的?仙门有五品的人吗?我听说整个紫云山都没有一个五品。”
“仙道品阶、武道品阶和仙武双修的品阶,均不可放在一同去比较。”
石三刀压着嗓子:“仙道前七品名为筑基,乃是打造根骨的阶段,过了七品,寿元便会随着品阶的增加而增长,而且必出灵骨。与仙道之人交手,他们的丹药、法阵、仙器都是增加战斗强度的东西,他们的七品绝不是武道七品那么简单。”
陈靖川念头随着徐贞离开的方向追随着,嘴里还是问道:“那仙武双修呢?”
“双修的四品至九品,你可以理解为是武道,比起武道,能够多用仙法、仙器等仙道所用灵气驾驭之物,但不会增加寿元,除非破了三品,连接丹田道元和炁海,实现贯通体脉,这才能有望触摸到那个从未有人到过的境界。”
石三刀是个耿直的人,陈靖川问他什么,只要他知道,就会事无巨细地说个明白:“或许没有五品仙,硬碰硬定然是武者占优,可仙道一路怎么可能有人和你硬碰硬?符箓、灵法、仙器、宝物、法阵、灵宠,无数的东西都会在他们身前挡着。”
“靖川你记住,五品及其以下的修士,最多就是筑基和结丹的区别,但五品以上的修士,只要遇到了,决不可动手。”
他说得十分真切,更像是警告:“一定要用尽所有的办法逃离。”
陈靖川认认真真地点头,记下了这个修道之人级别的分水岭。
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