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曾经过往

范阳府没有了白天。

当刻钟推向正午,本该艳阳高照的时辰,却仍旧是一片漆黑。

天边已无月。

郑涯站在整个范阳府最中心的翡翠牌楼顶端,眺望着大火。

阴气浓郁了起来。

他的目光收回,看向下方的蔡明宣,心意交汇,他们彼此都明白了天尊降世已成定局,当第一个倒霉的人命丧黄泉之后,这邪祟的气息便开始洋溢起来。

无论何种气息,都会屈居在这股短暂而又霸道的气息之中,曾经灵气磅礴的金陵卫无冕之王,此时像是被遮蔽了眼睛,他再也感知不到周遭的气息了。

蔡明宣纵身一跃,跳上了牌楼,和郑涯肩并肩站在一起:“怎么?灵气没法用了?”

“能用,但没了感知,神识外放不出去。”

郑涯攥了攥手:“我这六品仙可能还不如你了。”

“武炁也只能入四肢,无法外放用来感知。”

蔡明宣目光扫视着城池:“想必其他人也是一样,不必担心时间,三日之期,还有足足两日半。”

“这是在大周,区区一个白生,还不足以让我担心。”

郑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睛却没有放过寻找他的意思:“那把火什么消息?”

“没消息。”

蔡明宣知道郑涯是个什么样的人,地上死了几个皇城司武卒,又死了一个皇城司使,白生还是没找到这些话,都是废话,他是一个极其讲究效率的人,绝没有时间来听这些废话,他要听的是有效信息:“白生很狡猾,他对范阳府很熟悉,我们巡查路线的起始就设置在他旁边的宅子,而路线则是一路向东,他在那里可以躲避巡查至少三个时辰。”

他并没有说出一个结果,白生很狡猾是一个很确切的信息,但为什么狡猾,怎么做到的狡猾,他都不说,这是郑涯需要自己判断的。

郑涯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你们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看到的所有信息,判断的事情由我来做,我不需要你们的认为和以为,我只需要信息。

“看来大周不仅只有一条密线。”

郑涯已判断出了当下的局势:“何启华的安排真是滴水不漏,他这人不能小觑,梁、齐、景三国密探中,唯有他是我感觉最难对付的,他就像是一只泥鳅,抓得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就得一汪水捧着他,一旦你不捧了,他溜走的办法多如牛毛。”

“对了,你了解这个人么?”他转头就看向蔡明宣。

蔡明宣当然知道何启华的厉害:“算不上了解,皇城司里只有总督董涵、白生和何启华三个白皮出身,何启华是上来最早的,也是跳得最快的,听说他为应天帝做了不少事。”

白手套就要有白手套的成长轨迹,何启华的角色如果是这样,郑涯着实觉得有些为难,毕竟他本人不在这里,如若何启华敢踏入东周一步,郑涯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朝堂缺了谁都照样转这种话,从来都不是说给上层人听的。

有些事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在特殊的时间只有那个人能做,换谁来了都不行。

何启华就是这样的人。

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金刀提点,无数优秀的人也都可以成为密宗提点,可只有他能够将在四国之下的暗流涌动间,将密探这一门学问玩得风生水起。

也只有他能站在郑涯的对立面,成为那个将南景一次次扛过生死关的密报头子。

郑涯把何启华往后放了放:“太阿的人在哪儿?”

“在城东开始布剑阵了,因为七叔不在,所以大概还有四个时辰,才可将太阿青霄阵种好。”

蔡明宣看了一眼肩头小憩的黄鹂:“太常侍虽然没有来,但北昆仑的人都到了,他们也在城东,看样子不像是要交手。北梁祁连山的人在西面,他们说今年的运势正财是西南位。”

“都在准备自己镇压的法子。”

郑涯侧过身,找了找西南位在哪儿:“紫云山呢?”

“龙曦刚进城。”

蔡明宣略带无奈:“她一进城,就被拦了下来。”

郑涯嗤笑着:“早就和七叔说了,太记仇的毛病不好,人家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打一个耳光就打了,难不成他还要打回去?”

“打回去不太可能,但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就是了。”

蔡明宣展开手中的白纸,写下一封信,捧出玉米粒递给黄鹂,待它吃过之后,才将信纸团成小指粗细,放在它脚踝的信爪上:“紫云山只来了三个人,龙曦带头,剩下的两个都未入品。”

“嗯?”

郑涯有些搞不明白:“大景打了一仗又不是他紫云山打了一仗,云崖老狗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蔡明宣望着天边,闷雷滚滚的寒夜里,该来的雨,随时要落。

这样的天气,让他越发感觉到紧张,心里无端惦念起了李锦遥。

她在做什么?

会不会也到了范阳府?

他的沉默并没有逃开郑涯敏锐的感知,看出了他的心思,郑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尽人事听天命吧,大势所趋,想要靠两双手很难改变,但总该还是要去做的。”

蔡明宣垂首,被看出心思的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陈靖川的出现到现在为止都是个谜,自那一日紫云山正天大殿一别之后,他完全没有了和李锦遥沟通的渠道。

他知道李锦遥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这情感是什么样的情感。

回到大周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一次梨园,再也没有去过一次香脂粉庄,没有买过新的绸缎,也没有打过新的首饰。

她完全变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如此。

她是个无比爱美的少女,也是蔡明宣见过最喜欢玩的少女。

感情就算是真的戛然而止,也不会让一个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所以蔡明宣坚定地猜测,她已经踏上了一条十分危险的路,这条路一定已危险到了可以让坐拥整个大周权力巅峰的皇帝和她翻脸。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会让李锦遥放弃自己的情感,放弃自己的喜好,放弃自己的爱,全身心的投入到现在所在做的事中。

这件事一定很大,大到可能会超出自己的想象。

蔡明宣并没有被郑涯搪塞过去,而是忽然仰起头问:“她在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

郑涯扬起了一抹微笑:“殿下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如果一旦这件事将你牵扯进来,那我这个总督就别干了。”

他转过头看向蔡明宣:“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蔡明宣终于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你知情,就相当于我知情,你我互相了解,互相信任,你会在该告诉我的时候告诉我。”

“你知道就好。”

郑涯捻动手里的扳指:“现在你每进一步,造成的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你还是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后,结义兄弟虽不如骨肉至亲,可你我却早已血浓于水了。”

“找到了。”

蔡明宣嘴角一扬,指向了一个方向。

“白生!”

郑涯躬身,跃出,直奔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