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关:回不去的故乡,放不下的梦想
- 年关:回不去的故乡放不下的梦想
- 作家mTAWOU
- 8800字
- 2025-01-10 18:47:15
一
“猫宁,早上好,该起床了吧!猫宁,早上好,该起床了吧!”易烊千玺在手机里一遍一遍地喊着。
马莎莉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直到手机从枕头边震动到了地板上。她似乎是被“咚”的一声吓醒的,而不是被易烊千玺叫醒的。
农历新年越来越近。这个北方的大城市,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天还似亮非亮。马莎莉拉开窗帘,一轮月亮还挂在西边树梢上,明晃晃的。
年底,公司的事情比较多,马莎莉感觉有点吃不消,时不时有点头疼,晚上睡觉老做梦。
令马莎莉更头疼的,还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年关快到了。一想起回家过年,走亲访友,无话找话,还要面对各种盘问、催婚,马莎莉头就大了。
马莎莉的老板比较人性化,这周工作六天休一天,下周就工作五天休两天,称“大小礼拜”。运气好的话,晚上能在七点左右下班,忙的时候,十点多才能下班。这周是“小礼拜”,今天是周六,还得上班。
匆忙洗漱化妆穿上外套,七点半准时出门了。合租的舍友,平时回来时她已睡觉,早上她出门的时候,舍友还在睡觉。所以,两个人相遇的时候并不多。舍友养的猫咪,倒是天天能见到。每天能跟猫咪亲热地玩一会儿,是马莎莉一天中最能放松的时候。
马莎莉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在一家传媒公司做平面设计。每个月1万出头的工资,只能让她在西三旗这样的地方合租住。
西三旗是BJ著名的“睡城”,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是年轻人,白天去上班,晚上回来睡觉,两头不见太阳。
马莎莉出了小区,天已大亮。一场小雪后,又刮起大风,身上一吹就透,脸如刀割,冷到骨头里。步行十多来分钟就到了地铁口。顺便买了一份鸡蛋牛奶面包当早餐。
挤上地铁门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车厢里挤着的几乎全是“996”或者“大小礼拜”的年轻人,个个面无表情,有的在刷手机,有的眯着眼把手吊在车厢的拉手上摇摇晃晃,有的在发着呆。
马莎莉在公司楼下打了一杯铁拿咖啡,打卡走进办公室,开始一天紧张的工作。
今天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昨天做的方案,领导不满意,提了几条意见,但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脑子似乎处于停滞状态。
昨天晚上,母亲打来电话,用的是免提,父亲也在一旁听着。一再叮咛,春节要回来过年。如果混得不好,就回来找个工作。年纪也不小了,个人的事要当个事。有几个提亲的,介绍的小伙子都不错,春节见一见。要为将来考虑。马莎莉这边听着,莫名地烦躁,又不能给父母发火,只能“嗯嗯嗯”的应承着。
马莎莉曾经想过,找个理由,比如工作忙、公司要值班等等,一个人在这里过年,省得回家疲于应对各种麻烦。但一想,春节一个人过年,自己能不能忍受万家灯火时的孤独,心里还真没底。父母年纪大了,一年到头没回去看望过他们,心里也不忍。
这几种念头时常在脑子里打架,几乎把她的脑子打成了一团糊糊。加上领导催着修改设计方案,脑子里简直成了打群架。
马莎莉的师姐,看着她这几天不在状态,给她指点了几个地方。这份设计就算交差了。紧张的工作告一段落。
腊月二十八,公司放假了。马莎莉早先订了除夕的高铁票。这两天让她可以彻底休息放空,享受一个人的自由时光。
西三旗的人越来越少,楼下几乎看不到人。睡到接近中午,马莎莉才走出家门,到附近的卖场给父母买点东西,给自己买身衣服,顺便吃了顿日本料理,犒劳一下自己,也算是对自己辛苦一年的交代。
脑子里的群架并没有因为身体的休息而停止。就这样昏昏沉地过了两天。
除夕这天一大早,马莎利拖着行李箱就出门了,赶九点的高铁。
高铁飞驰在华北平原上。一马平川的大地,就像一幅没有颜色的画,千篇一律地往后退去,每秒钟有一根电线杆子闪过。
马莎莉用蓝牙,把张俊英的歌声放到最大,恣意地体味着这份孤独与苍凉:
每正月去流浪,
腊月才能回故乡。
此生若能安稳谁愿四海飘荡,
有家的地方没工作有工作地方没有家。
从此便有了天涯海角的漂泊,
有了一年四季数不尽的乡愁。
故乡安不了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
漂泊的人时刻想念故乡。
究竟是怎样的终点,
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故乡安不了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
他乡成了故乡故乡成了远方......
马莎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二
马莎莉醒来的时候,高铁已经减速。四个多小时的车程,说到就到了。
弟弟马宏亮提来接马莎莉。马宏亮大专毕业,先是帮人开出租,后来贷款把车子买了下来,给人跑包车,两年下来,基本上还完了贷款,找了个小女朋友,谈起了恋爱,在县城租房住。
马莎莉的父母经营蔬菜种植,搞了四个大棚,每年有二十来万的收入。马莎利到家的时候,父母还在大棚里忙活,春节这几天,是蔬菜销售的高峰。
弟弟把她直接拉到了地头。走进大棚的瞬间,马莎莉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看见父母亲在棚子最里边弯腰干活。
“爸,妈,我姐回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
马莎莉的父亲马荣光,母亲贾文秀五十多岁,两口子都是精明之人,两个孩子养得都有出息,自己经营的大棚,收入也不错。
“回来啦,好好。”马荣光两口子高兴地迎过来。
“今天忙的,连饭都没来得及做。”母亲有些歉意地说。
“我拉着你们去吃馆子吧。”马宏亮日子过得很潇洒,平时吃馆子、叫外卖习惯了。
其实,马莎莉从父母细微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一丝失望。她知道父母的眼神里盼切着什么。年节时,年轻人成双成对地回来,走亲访友,谈婚论嫁,好不自豪。马荣光夫妇每遇到这种场面或者话题,自觉矮人一截,主动回避。这种略带失望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
吃完饭,天色已黑。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生了新式火炉,无烟无尘,屋子里暖呼呼的。这个温度并不比BJ租住房里暖和多少,但毕竟回到了自己的家,这让马莎莉浑身里外暖暖的。
听说马莎莉回来了,小时候的同学、闺蜜赵晓淼抱着一岁的孩子来看望她。
“莎莉,你越来越漂亮了啊。”
“晓淼,这是你家孩子啊,真可爱啊。叫阿姨。”
孩子还不会说话,怯生生地看着她。
赵晓淼是奉命而来的。马莎莉的母亲贾文秀时常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心病,想让她给马莎莉做做思想工作,帮着给物色个女婿。
赵晓淼中学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去深圳打工,在超市当收银员,跟一个同岁的运货司机谈上了恋爱,前年结了婚,今年孩子都一岁了。
马莎莉看着赵晓淼的样子,莫名地有股心酸的感觉。脸上皱纹在灯光的直射下越发明显。一身新买的花里胡哨的不怎么合体的衣裳,让她觉得怪怪的。她一时找不出要说的话来。
“找对象没?”赵晓淼觉得男欢女爱、谈婚论嫁这样的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直接就问。
“我这样子,谁看得上呀。”
“胡说啥嘛。你是咱班长得最漂亮的,还是研究生,在BJ大公司上班,一个月一万多,追求你的人还不排着队?”
看来母亲贾文秀没少跟赵晓淼议论她的事。
“工作不稳定,天天忙,哪有时间谈啊。”
“谈对象还要专门的时间?这又不是考研究生。”
马莎莉只苦苦一笑,从行李箱拿出一件毛毛熊玩具:“来,妞妞,看姨姨给你买啥好玩的了?”
马莎莉觉察到,赵晓淼跟她的母亲对了一个眼神。这个眼神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看来,贾文秀和赵晓淼精密设计的一套程序,一开始就失效了。
赵晓淼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马莎莉跟母亲挤在一起睡,这是她出门求学以后,每次回到家的习惯。前几年,两个人睡觉前,东长西短,总有说不完的话。自从参加工作以后,贾文秀似乎只关心起女儿的婚事,一开口就避不开这些话。这弄得马莎莉无话可说。觉得除了这个话题,其他的事情,聊起来互相都不在意。一个要往这个话题上引,一个要尽力避开这个话题。
“莎莉,这事你到底咋想的?”贾文秀现在都不敢提“找朋友”、“谈恋爱”这种词。“这事”、“咋想的”这两个词,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没想法。”
“过年就三十二了。怎么能没想法?”
马莎莉听着母亲的话,焦虑一下子围拢过来,就像厚厚的被子重重地压在胸口,伴随着恐慌、烦躁,感觉自己的人生更失败——觉得自己工作不行、钱也挣不到、对象也没一个、未来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欠债的人,本身几十万、几百万的负债都已经心力交瘁了,她知道自己负债、知道要还、知道要想办法还、也焦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还完,但父母还每天在他身边放了一个大喇叭,循环播放,“你看看你,欠了多少钱?还想不想还了?什么时候才能还完?你打算干点啥来还债?”
也不只是对父母不理解自己的无奈与悲愤,更多是对眼前这一切不满却又无法改变的无力感。
马莎莉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把哭声咽了下去。
“莎莉,说话呀。”
“妈,我累了,想睡觉。”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都在装着睡觉,但都睡不着。
在马莎莉看来,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不是两个野蛮人的战争,更像是两个佛教徒的打斗——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在贾文秀看来,她给女儿说话,就像用一只沾满油的手,去拧开一个被扣死的罐头瓶,你越拧越没用、越拧越痛苦、越拧越生气。
三
马莎莉被一阵鞭炮声吵醒。脑袋昏沉沉的。
母亲正在煮饺子,准备年饭。弟弟马宏亮带着女朋友王丽丽,提着一堆礼物兴冲冲进了家门。
“妈!爸!”王丽丽一句叫声,让文秀夫妇高兴得合不拢嘴。
吃完早饭,一对年轻人要去未来的丈人家拜年了。
文秀战战兢兢地给马莎说:“给你说个事,你别急啊。”
“啥事啊?”
“给你物色了个对象。”
马莎莉猜到了这个话题。本来想发作,一想大过年的,忍住了。
“你说吧。”
“你舅舅同学的儿子,也是大学毕业,现在县文化馆上班,体制内的,大高个,长得还算体面。人家父母也都是公务员,家里在县城有两套房。”
在父母眼里,只要不在体制内工作的,就是没工作。
如果当场拒绝,可能这个年就没法过下去了。马莎莉只好应承着:“行吧。”
“那啥时候见面?那边还等着话呢。”
“都行。”
“那好。要不明天吧。”
“行吧。”
马莎莉加上了对方的微信,发了个握手的表情包,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第二天上午九点,按照事先约定,马莎莉来到县城的“不如见面”咖啡馆。这是县城开的唯一一家咖啡店,成了相亲的热门打卡地。
一进门,马莎莉看见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自己看。显然对方以前见过她的照片。
“您好。我是王朝阳。”
“您好。我是马莎莉。”
“请坐。你要喝点什么?”
“嗯嗯,随意吧。”
王朝阳示意服务员,来两杯铁拿,两杯热饮,一盘小点心,一盘坚果。
“听说你长得很漂亮,见到真人,比他们说的还漂亮啊。”
“嗯,一般吧。”
“您是研究生毕业?”
“嗯。”
“在BJ工作。”
“嗯,在BJ打工。”
“BJ好啊。我当年也想去北京发展,可惜没有合适的工作。”
马莎莉仔细打探了一下王朝阳。个子挺高,很瘦,像个麻秆。一身领导干部打扮,尤其是白衬衫、藏青色的夹克、精致的头发、发亮的皮鞋,浑身上下就是一个稳重老练的小干部。在马莎莉眼里,坐在他对面的王朝阳,就像一朵塑料做的鲜花。
见马莎莉话少,王朝阳自我介绍起来:“我91年的,市师范毕业,在文化馆工作。”
“嗯,我妈给我说了。”
马莎莉见到王朝阳,就跟当年面试时坐在她对面那个人事经理一样。但那时她渴望得到一份工作,一问一答,把自己介绍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今天,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其实县里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
“一个人在BJ,不容易吧?”
“还行吧。”
“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干几年再看吧。”
“我现在文化馆干,工作比较清闲,旱涝保收。闲了做一些副业,收入跟工资差不多。”
“嗯,那挺好的。”马莎莉对王朝阳的所谓副业没有兴趣。
“在县城这个地方,干什么都得讲人脉,讲关系。不过,适应就好了。”
“嗯。挺好的。”
马莎莉越来越觉得,坐在他面前的王朝阳,到底是个什么角色?领导?长辈?同事?都有点像,但就是不像自己喜欢的人,甚至连性别都不重要了。
“未来有什么打算啊?”
没话找话很正常。但王朝阳这种居高临下的、充满优越感的语气,让马莎莉很不舒服。
“走一步算一步吧。”
“要不,回来发展吧。你这样好的条件,考公很有优势。如果想进体制内单位,我家里还有一点资源可以利用。”
“谢谢你。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前年我见过一个女孩子,跟你一样,心气很高。去年还是回来了。如果早点回来,现在可能已经发展得很好了。”
马东莉觉得,这不是一场相亲,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思想工作。她实在找不到回应对方的语言。她假装看了一下手机,说:“抱歉,我还要去见一位同学。我们以后再联系吧。”
“我有车,送你一下吧。”
“不用了,谢谢你。我走过去,一会儿就到。”
四
马莎莉今天没有需要见的人。她只是想逃避,甚至不单单是为逃避王朝阳,而是为了逃避所有人。
她一个人来到城南的湖边上。这是她上高中时,跟同学经常来玩的地方。这时候独自走在湖边,看着似冻非冻的湖面上,几只小鸟自由地掠过,心里想着:人要是像小鸟一样多好啊。
四处没人,马莎莉干脆把手机的音响放到最大,随着歌手“独琴者”大声唱着那首《放不下地梦想》:
我的梦都已经不能再翱翔
我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的想不起
为什么我的梦想快要破灭了
为什么有太多的事情要低头
这世界总会有些不愿和不舍
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我想飞往远方的田野
我想飞向遥远的故乡
我的梦都已经不能再翱翔
我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的想不起......
这样漫无目的的溜达着,已是中午时分。太阳暖洋洋的,有些刺眼。马莎莉突然想去看一场电影。好久没有进过电影院了。至于看什么电影,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一个人的自在。
电影院里稀稀拉拉几对年轻人,黏黏糊糊地坐在一起。只有她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好久不见》,是年度爱情片。
电影开始不久,马莎莉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有人追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她两脚一蹬就飞起来了,把那个人抛在了下面。她看着地面上的那个人,越来越小,渐渐地像蚂蚁,直至消失。
她飞着飞着,突然下起了大雨。她不得不躲在一棵大树下面。一声霹雳把她惊醒。原来是电影中的场景。
这样混混沉沉地走出电影院,她来到卖场。县城里的卖场,已经跟BJ的没有区别。如果不是周围的人说家乡方言,几乎找不出区别。
这样闲逛着,天已擦黑。
马莎莉给弟弟马宏亮打了个电话,忙完了来卖场接下她。
她不想早回家。免不了母亲的关切和盘问。但大过年的,又没处去。几位关系紧密的同学都已成家,她也不想打搅他们。
到家时,母亲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父亲在邻居家喝酒,还没回来。
五
初三一大早,马莎莉随着父母,一家三口到蔬菜大棚里去摘菜。每天下午有客户来拉菜,当日半夜送到省城的批发市场。以往的春节,人们都提前备好几天的吃食,超市都关门了。现在人们都喜欢吃新鲜的,超市天天开,蔬果每日鲜。
三个人都各自干活,谁也不愿提昨天相亲的事。马荣光夫妇知道,肯定是一次失败的相亲。
“莎莉,文硕今天结婚,一会咱俩去。你爸在家等拉菜的客户。”文硕是马莎莉大姨家的表弟,今年26岁。
马莎莉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了。
村里的婚礼,已经一条龙全外包了,有固定的流程。
流行的中西结合的婚礼。新娘的婚纱外披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新郎西服外套了个大红花。主持人用非常夸张的语言,安排着各种各样的环节。交换戒指后,跪拜父母,父母给新娘新郎发红包。
马莎莉觉得,这种别具一格的婚礼挺有意思。她也为表弟高兴,完成了一生一件大事。
婚礼跟酒席一起开张。男女不同席,妇女们坐在一桌。马莎莉只认识年龄大些的长辈和同辈。年龄小一点的,对不上号。时光过得真快啊,感觉没过几年,一代人都长大了。
桌上的人们大声地说着话。但马莎莉似乎一句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表弟小两口过来敬酒。帮忙提着酒瓶子的是一位小伙子,嘴上叼着烟,一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样子。
表弟文硕给桌上的客人敬完酒,拉着提着酒瓶子的小伙说,对着马莎莉说:“莎莎姐,这是我的老板张向东,也是我的铁哥们,认识一下。”
马莎莉站起来,礼貌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
“马小姐好!”张向东掐掉手中的烟头,掏出手机:“不介意加个微信吧?”
“好啊好啊。”马莎莉也从桌上拿出手机,亮出了微信码,让张向东扫了去。
马莎莉觉察到,坐在旁边的母亲,一直急切地看着她和张向东。
这简直是一场“阴谋”。马莎莉有点被侮辱、被捉弄的感觉。
不出所料,婚礼还没结束,张向东就发来微信:“张小姐,非常高兴认识您。我是咱县里农技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张向东。”
“您好。”马莎莉礼节性地回复。
婚礼告一段落的时候,张向东来到马莎莉这桌,贾文秀赶忙拉过来一把椅子,自己往边上挪了挪,让张向东坐下。
“张小姐,我敬你一杯酒,表达家乡人民对首都人民的敬意。”
“抱歉抱歉,我不会喝酒。”
“没关系,你用饮料,我先干为敬。”说完一杯酒倒进了肚子里。
马莎莉用嘴抿了一口果粒橙。
“一会儿我跟文硕他们去唱歌,你一起去吧。”
“去吧去吧,年轻人多在一起玩玩。”贾文秀在一旁助攻。
马莎莉本来是喜欢唱歌的。心想,反正下午也没事,一帮年轻人去唱唱歌也行。就答应了。
县城的KTV,在外观上要比京城高档很多。春节来唱歌的人真不少。
五音不全,跑调走调,加上酒精的作用,一帮年轻人轮番着撕破嗓子对着麦克吼叫着。马莎莉磕着瓜子,欣赏着这一番景致。
“莎莎,我们一起唱一首吧。”张向东坐在马莎莉旁边,也捡起一颗瓜子嗑着。
“抱歉,我唱不好。我听你们唱就好。”
“你哪天走啊?”
“过两天。”
“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凤头山玩。文硕他们也去。我还有两台越野车,坐得下。”
“我明天要处理工作上的急事。今天领导安排了个急活。你们去玩吧。”
马莎莉熬了两个多小时,起身告辞了。叫了辆车回家了。
一天下来,马莎莉确实感觉到累了。倒头就睡去。
六
早上起床,马莎莉看到母亲给自己留的早饭。猜想着父母又去菜地忙活去了。
吃了早饭,马莎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父母年纪大了,他们总惦记着自己的人生大事,不能太让他们伤心。
她决定去菜地大棚,陪伴父母做点活。
马莎莉走进大棚的时候,父母正在摘辣椒。母亲给她打了个招呼。
三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马荣光一边往框子里边装辣椒,一边问:“莎莉,你的事,到底是咋想的?”
“我也说不清。”
“是不愿意找,还是没有合适的?”
马莎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愿意找,还是没遇到合适的。
“年龄不小了,该找个人了。差不多就行了。挑来挑去,就把自己剩下了。”
“爸,妈,你们别再催我了。我也难受。”
“你比我还难受?”马荣光吼了一句。
见马莎莉不说话,马荣光一下子发起火来:“你难受,我们容易吗?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现在翅膀硬了,不靠我们了?”
“看看跟你一般大的,都结婚了,晓淼的孩子都一岁多了。”母亲也在一旁叹气。
“我的事,你们不要管。我求你们了。”
“你以后就一个人过?”
见女儿对自己的话没有回应,马荣光一脚把菜框子踢翻,吼道:“真没想到,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供你上大学。”
文秀见场面有些失控,劝慰道:“爸妈都是为你好。你要有个后代呀,不然老了生病了,连个给你倒水的人都没有”。
马莎莉也有些情绪失控:“我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呢。”
“哪怕你三月结婚五月离婚也行啊,你不结婚找个人生个孩子有个后代也行啊”。
“咱家里有什么一定要继承的吗?”
冲突在升级,讨论的问题似乎已经偏离原来的主题了。
“今年过年没对象就别回来了”。马荣光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像是在威胁。
一家三口又陷入沉闷之中。
七
晚上,手机嘀地一声,收到一封问候。
“莎莎春节快乐!”附了一个玫瑰表情包。
发来微信的叫许智峰,跟马莎莉差不多同龄,南方人,阳光,幽默,自信,在同一写字楼里的广告公司做业务。他们两家公司偶尔有一些业务来往。
以前见过几面,马莎莉很有好感,但只是工作上的联系,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许哥好!”马莎莉突然感觉到,回家几天以来,第一次有了想说话的人。
“忙啥呢?”
“过年呢么。你呢?”
“被押着相亲呢。”
马莎莉立即回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包。“彼此彼此,哈哈。”
“找到如意郎君了?”
“你开玩笑吧。谁看得上我。”
“哈哈,你这样的小仙女,是被追得无处躲藏了吧。”
“你是说自己呢吧。”
“一言难尽啊。”
“咋啦?你这样的帅哥,还发愁?”
“我一回到家乡这个地方,一万个不适应。”
“同感同感。”
“似乎连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是滴是滴。”
“但父母总是说让我回来。房子也买了,体制内的工作也可以安排。就差个媳妇。”马莎莉隐约知道,许智峰的父亲是当地一位副处级领导,还在位。
“那挺好的啊。”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为啥?”
“说不清,就是不适应。在BJ也累,但不是这种累。BJ的累,我能忍受,这里的累,我不适应。”
马莎莉觉得,许智峰把她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为什么你的感受跟我一样?”
“是吗?我以为是我有问题了。”
“你家里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回家乡发展?”
“这里没有我喜欢的事情,也没有我喜欢的人。我还是想在大城市再试一试,失败了也心甘情愿。”许智峰觉得,马莎莉理解他,也能理解他说的这句话。
“我也是。但还看不到前途。”
“我想自己单干。先挂靠一家公司,自己接单,有能力了,自己办个小公司。”
“做哪方面的事情?”
“广告推广。我喜欢这个行当。我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能专注下来。”
“我羡慕你。”
“你很有才华。我觉得你在这个公司有点屈才。”
“你过奖了。我能完成任务就不错了。”
“不不不,我觉得你的才华没有发挥出来。相信我,我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的。”
“啊?真的?”
“当然啊。其实,我真的有点喜欢你呢。每次去你公司,我一看见你,我就像被阳光照耀一样。”
马莎莉回想起来,每次见到许智峰的时候,他脸上总是快乐兴奋的表情,有时还有点拘谨,是那种阳光式的拘谨,让人心疼的那种拘谨。跟他说话的时候,特别舒适。
“你哪天回BJ?”许智峰问。
“本来想初六走。”
“那现在呢?”
“想明天就走。”
“好。我也订明天的高铁票。”
“嗯。早点休息。晚安。”马莎莉依依不舍地发了最后一条微信,甜甜地睡去。
八
正月初四一早,马莎莉就收拾行李。
马荣光夫妇有点心惊,昨天吵了一架,女儿真的生气了?但看到女儿满脸高兴的样子,觉得不像。又不敢多问。
“爸妈,公司里有点急事,我得回BJ了。”
“这么着急?”
“是。等忙完了,我回来看你们。”
见女儿轻松高兴的样子,两口子也就放心了一半,只叮嘱道:“在外把自己照顾好,有什么事情给爸妈说,啊?”
“嗯,你们放心吧,就别再为我的事情操心了。”
一想起许智峰,马莎莉脸上不由又一阵喜悦。这次离家,不是逃避,而是向往、是奔赴。
她盼望着,回到BJ,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许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