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上半学期结束,我接到一个从M市蓝天孤儿院打来的电话,是李老师,但现在应该叫李院长,是她给我打过来。她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柔,只不过多了几分激动。
就是这通电话得以让我和梁承先与高涓荣,也是我的亲生父母亲见上面。
在电话里,李院长很激动地告诉我当初把我拐走的人贩子荷姨抓到了,快退休武局长亲自到她那里告诉她的。他告诉她荷姨记得我,知道在哪里把我拐走的,知道我爸妈的地址。
但要亲自告诉我,给我道歉,因为她想要赎罪。
我不知道怎么听完院长的话,等挂了电话后我没有太多的激动,反而是深深地不知所措。
为什么现在才落网,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后悔道歉,
为什么现在我才有父母。
为什么他们现在……
我受不了了,不断地这样问自己,好像可以填满我现在不知所措的心。
她们知不知道我这些年遇到过什么呢?
我突然又满怀期待地想着,我觉得有些天真,但是抑制不住,又有一种甜甜蜜蜜的东西占据了我的心,像海洛因一样让人上瘾。
但很快我甜蜜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内疚起来,灼烧着我,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起来。
杨溯没有家,我和杨溯曾经的家没有了。
那也没什么好怀念的。
我是被卖到那个家里的,杨溯是被那个家卖出的。
不过杨和江艳都死了,一个被杨溯毒死,一个被杨溯推到地窖里面去。
杨至义很喜欢站在我的床边,尤其是警察快来的那段时间,我要换衣服的时候要说好几遍他才会慢悠悠地走出去。
杨溯知道的,他和我在一个房间里,原来是我们奶奶的屋子,不大,里面的两张床,就可以填满一头,仅剩的间隙只有二十厘米,刚刚好一张学校小卖部卖的尺子的长度,一张花色很艳的床单隔开。
他在的时候,杨至义总是会被他用各种理由牵住,比如有工人种罂粟偷懒了,活不够了,杨汇找他等等。杨至义总是会又骂又打上杨溯几下然后走开,我也可以安全走出房间。
可杨溯不是总都在的,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的。
不过杨被杨溯杀死的事情我很清楚,他端来了一碗参汤,杨每隔几天都要喝一碗的,自从他有了钱后就有了这个习惯。每次我和杨溯轮流熬汤,但是我们总是会一起熬。
警察来的最后二天,杨至义要喝参汤,轮到杨溯他去熬汤,他像平时一样沉默地熬着参汤,对我说快了。给了我一包卫生纸包着东西,我打开了——白色的晶体。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诧异地看着杨溯。他说,没有时间了,他们快来了。就这一次了,试试看吧。
我挣扎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犹豫,应该干脆果断不是吗?
失败了也无所谓,他命总是很大,他总是吃这些的,没有人会怀疑,杨溯说完又把我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拿回来一口气全倒进还在熬着的参汤里面去,立马盖上盖子。
几分钟后,参汤被送了进去。
几个小时后,杨成了一具尸体,杨溯告诉我的。
第二天,警察来了,江艳跑了回来,她手里拿着我给警察留下的记号,也看到了杨至义的尸体。
江艳想把我关进,不,扔进地窖里去,那是她关人的地方——很深,关死过不少人,有不听话的村里人,应该谁说手下,但更多的是全国各地被买卖来的女人们。
她一把死死抓住我的脖子,对准黑洞般的地窖,我用手掐她的胳膊,但是她的胳膊涌出来的肌肉像根钢条,我怎么也撼动不了。
双腿拼命地踢着,我的绝望和进入口腔里越来越少的空气形成了反比,心脏疼,脖子痛,还有眼泪流了出来。
江艳像个恶鬼一样得意地笑起来了,和我最开始记忆中那个漂亮泼辣凶悍的女人完全是两个人,她凌乱地散着大卷头发,眼睛睁得很大,毒药般的恶毒蔓延在整张脸上,浸透每一寸皮肤,让它们变得褶皱扭曲起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也总是会在杨溯那张和她相似的脸上看到江艳。
但我在杨溯脸上我从来不会感到害怕,毕竟是他扑过来把我抢了回来,但江艳反倒是更愤怒,她瘫在地上神经质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时而狂笑时而大哭。
突然她把身体坐起来,保持着一种怪异的姿势,然后尖吼着,小娼妇,不要脸的婊子!真是白瞎了眼把你买回家里来,当初就该听瞎子婆的话不该买你回来,让你给条子报信。
虽然杨溯捂住了我的耳朵但她的声音太尖利,尖利到一瞬间捅碎我们过去的记忆。刚来的一年,她替我扎头发,用她的旧衣服给我做衣服,教我怎么打猪草,怎么才不会被杨给打骂。虽然不多,但也是我所剩无几的幸福了。可以让我撑过一天又一天的恐惧害怕和恶心。
我的要求不高,只有一点点,也不可以吗?
我一瞬间想把江艳推下去,推到地窖里,让她红白色的脑浆给黑色的地窖添点色彩,就像她之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还有烂,江艳更高一层的骂,我想都没想捂住杨溯的耳朵,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向他,只希望他不要听到。
真的,我知道他害怕什么。
千万别让他听到。
可我都能听见江艳的恶心的话,杨溯怎么可能听不见。
果然我看见他的眼睛由极致的愤怒到极致的不可思议然后久久不相信地看向他的母亲。
烂屁股的玩意,哈哈哈哈哈哈!!!小白眼狼!吃里扒外的!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居然敢打老娘,还去帮这个贱货!你也是个贱货!小贱货也是个没人要的,她老爹老娘不要她了,把她扔在公园里头,不然能叫荷姨捉了去,哈哈哈哈哈哈,你刚好我和你爸也不想要,你们配一块!早知道就不把小贱货给老二当媳妇了哈哈哈哈!
闭嘴!!!
我不知道转过头对江艳爆发出比她还要大的怒吼,与此我的眼泪也毫不留情地流了出来。
我爸妈肯定在找我,大哥不是白眼狼!更不是什么烂货贱货!我也不是!更不是谁的媳妇!大哥是最好的!!
说完这些,我不知道为什么筋疲力尽,但我撑着一口气死死盯着江艳。
而杨溯死死把我抱在怀里,把头埋在我的后背上,我感受到我的脖子湿漉漉的。
他哭了,明明是他被送到刘昂那里的,明明他也是被抛弃的那个,明明他也是江艳的孩子。
没事,大哥,你还有我,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的,警察快来了,我们马上要离开这个家了。我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偷偷对杨溯说。
是的,我喜欢杨溯,他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会和玩,会给我好吃的,会教我很多东西。哪怕离开杨家以后也是这样子的,很长的时间里是我依靠着他,
江艳听到我的话一下愣住了,但很快她狂笑起来,边笑边说,咱们虽然说半路母女,我怎么觉得是生来就该做母女,你瞧你。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轻柔,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我刚到这个家的时候的她。
但下一句,她狰狞起来,你肯定想让我死!是!不!是!哈哈哈,肯定是,儿子!她想杀你老娘我呢。
江艳挣扎地站起来,而我惊慌失措地想回头,一回头就看见他十分平静的眼睛,那是一双和江艳一样的桃花眼,很漂亮,如果不是他细长睫毛上的水滴和我刚刚脖子上被眼泪打湿的地方,我几乎从他冷静的脸上看不什么表情。
但他低头看向我时,又是瞬间笑了起来,眼神比花瓣还要柔和,好像我干什么他都是欣然接受的。
我也最喜欢小淇了,只有小淇你了,他说,没关系的。
说完这句话,江艳像恶鬼般地又冲了过来,她像恶一样笑,像恶鬼一样走路,像恶鬼一样狰狞着表情。
她走的很快,顺手就拿起地上散落的细铁棒,是那种细钢筋棒,杨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回来的,应该是要把原来的放病毒和海洛因的库房扩建或者加固吧。他从来不避讳我们这些事,应该说是没有必要避着我们。
江艳一抓一大把,她走的很快,几乎是跑过来,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已经冲到我和杨溯面前。
她开心地笑了,然后毫不留情地甩起手上的钢筋对着我和杨溯打起来,我还听到她没有握住掉下去的几根与水泥地板碰撞发出的金属声,以及杨溯咬紧牙关发出的闷声,很小,但我听的见。
因为我被他抱在怀里面,我靠在他淡薄的胸膛前,我感受的到他不算平静的心跳和疼痛带来的颤抖。
这些竟然奇迹般让我无比恐惧不安的心平静些了。
杨溯护住了我。
代价就是右手的永远不能像正常一样写字,身上三处骨折:一处小腿,一处肋骨,一处小骨。在被警察救出来后,他在医院躺了很久,能站起来的时候,走路开始跛起来。我第一眼看到杨溯这个样子就哭了,他什么也没说,把喊过去拿起我的手牵引着它们一点点擦着我的泪,他有些费力地半蹲着和我平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带着我当时看不懂神情。
他告诉我,像不像以前他在刘家的时候,我打完三筐的猪草,再翻两道山梁走上四里路去找他后样子,也是一跛一跛。他也是和那时候的我没什么两样子的。
我当时十一,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我偏了偏头,不一样,我知道不一样的。
杨溯又轻轻把我的头纠正回来,他看起来毫不在意,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是真毫不在意还是为了照顾当时我的心情装出来的。
是一样的,小淇,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但有些人不用付出代价,有人愿意并且很乐意地为他们支付这些代价,就像杨汇。
是杨溯的弟弟,我童养媳身份的主人。
我们不是,没有人会这样对我们。每一点点代价都要我们声嘶力竭地去承担,都要把我们压得死死。周围的人都是这样对我们的,所以弄清楚事情背后的代价,再然后小心翼翼的衡量是我们能活到现在的本能。但是,小淇,我们永远不会这样对你的。
我难受地抱住杨溯,“可我不想你替我承担什么代价,你都替我挨妈妈的打了,你受的已经很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明明”
“明明想让她死的人是你,小淇,对不对?”
我惊讶于杨溯的平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你怎么知道她是打你呢。”他摸着我的头笑着说,“说不定打的就是我。”
“没事的,我也很想她死的,自从她把我卖到刘家后。”
“不要再想她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不是吗?”杨溯吃力地站起来后平静的说。
我扶着他坐到病床上后,他把我也拉到床上坐着,又从床头取了一个橘子剥开递给我让我吃。
“陪我做康复训练吧,医生说还是希望可以恢复的。我们要向前看和走了。”
“妈妈她死了,再也没人管我们了”
对啊,妈妈死了,她死了,江艳死了。
死在那个黑洞般的地窖里,她的脑袋散出白色的粘稠液体与红色的血混合在一起,成功给地窖添上色彩,她扭曲着躺着,诡异地笑着。
是杨溯推下去的,在即将要把我从他怀里抢走时,他突然暴起把我抢回来和江艳扭打起来,细钢筋被更疯狂地打下来,我清楚地看见它们怎么愉快热情地打到杨溯的右手指上面。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然后变形。
然后江艳被毫不犹豫地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