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斯坦因日记

1

冬天已经来了两个月了。

刑警明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一个清晨。他站在敦煌飞天酒店的大楼下,轻轻呼了一口气。呼吸散在清冷的空气中,迅速凝成了白茫茫的雾。往远处看去,连绵起伏的沙丘在和四处烟囱中蓬勃而出的浓烟汇聚在一起,像是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画。空气中充斥着炉烟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不由重重打了个喷嚏。

凌晨的时候警局接到一个报案。一名外国友人猝死在了飞天酒店。敦煌城承平已久,这宗突如其来的命案炸的整个警局人仰马翻。刑警队自然当仁不让,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案发地点。

天还未亮透。明彬和同事布置好酒店外围的警戒线,走进了死者的房间。那是一个普通的酒店客房,陈设井然有序,地板一尘不染,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这个房间自从案发以后就没有人动过,这就是案发时的模样。明彬在门边遥遥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的死者,刚想举步进门,就听一个同事断喝一声:“别动!”

明彬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个同事正在记录着什么,用手中的笔指了指他脚下。明彬顺势看去,只见门下放着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一个仰天怒吼的马头。

他俯身看了一下,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同事。

同事瞪了他一眼,说:“那个东西也是案发现场的一部分,没有人动过,应该是有人从门下面塞进来的。”

明彬“哦”了一声,直起身来,径直走到了死者床边。

死者是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人,西方面孔,没有打斗的痕迹,像是自杀。但是凭着职业敏感,明彬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他凑近死者,仔细端详着临死时的表情,仿佛想从那张脸上得到什么信息。

死者平静地躺在床上,头颅下枕着一串念珠。珠伸展开来,在他的头颅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如同以他的头颅为圆心画了一个圆。

“这是什么意思?”明彬死死地盯着那个圆圈,正在苦苦思索,就听一个同事惊叫了一声:“你们快看他的手!”

明彬一惊,忙转移视线。

老人的双手半握拳,两个大拇指抵在食指第二个关节上,小指相靠,手背轻微地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手势。

“他一定是想表达什么。”明彬想着,不由俯下身子,凑近去观察。忽然,一行模糊的字迹显现在他眼前,死者身体一侧的几个汉字若隐若现:

“找到弥赛亚。”

2

敦煌车站。

一轮落日映得西边天际一片血红,连天空中不多的几片云都被染红了。落日下,一辆长途客车正慢慢从城外的古道上驶进了敦煌城。车刚过了戈壁,从一望无际的黄沙中慢慢显现出了轮廓,远远望去,犹如洪荒巨兽踏入人间。

李天打了个喷嚏,心不在焉地守着面前的箱子。箱子是打开的,数十个伪造的小型佛像杂乱地露了出来。身后,一个敦实的年轻人倚在一辆皮卡车上,紧张地左右张望,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那辆长途大巴车距离车站越来越近,借着道路两侧的灯光,车牌号逐渐显现了出来。李天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下,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笑容。他深吸一口气,点了支烟,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车的车门。

车在慢慢减速,眼看着就要停了下来。李天此时全神贯注,微躬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一声刹车的闷响后,车身摇晃了几下,终于稳稳地停在了车站广场上,后车门顿开,旅客鱼贯而下,纷纷到车身存放行李箱一侧等待司机开启。

李天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用力地掐灭在地上,直起身来,向大巴车走去。突然,车内好像炸开了锅,怒骂声、喊叫声响成一片。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第一个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迅速消失在了人流中。而后,又一个年轻人也奔了出来,他手舞足蹈地冲着周围的人群喊叫着什么。

李天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后来出现的那个年轻人,确定是目标无疑。但是看刚才的情形,凭着职业感觉,感到情形有点不对。他迟疑地凑近那个年轻人,轻声问道:“请问,你是白延丰先生吗?”

年轻人一愣,忽然抓住李天的手臂,急切答道:“是啊,我就是白延丰,你认识我吗?我的包被调换了!你快帮我找回来啊!”说着,他伸手指向先前那个穿黑衣男人消失的方向,着急道:“我看见他就朝那个方向跑了,求你快帮我找回来……”

李天心里哀叹一声,暗骂了一句晦气,转身就走。

“还是被那帮混蛋抢先了。”他在心里骂着。今天中午他在车站踩点的时候偶然听到一个女人打电话时的对话,说傍晚有一趟从兰州来敦煌的长途大巴车上有一个叫白延丰的贵公子,他身上带着一件极其贵重的东西。听内容,那个女的应该是李天的同行,仿佛在跟另一个人商量怎么能得到那件东西。李天听后冷笑一声,心想:“只要他人到了敦煌就容不得你们从我嘴里抢食吃。”于是留了个心眼,准备干一票大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劫了再说。

他在车站等了一下午,脑海中把东西如何骗到手的计划从头到尾想了无数遍。可是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那个女人的同伙居然就在车上。无奈行动慢了一步,他满脸失望,阴沉着脸向那个倚在皮卡车旁的年轻人方向走去。

忽然,那个皮卡车边上的年轻人喊叫了起来:“天哥,你快来……”

李天遥遥看了一眼,但见他手中正反扭着一个竭力挣扎的娇小身影冲他喊。李天忙跑过去,烦躁道:“王力,你疯了吗?我带你来只劫财的!劫色这么没道德的事我们能干吗?”

王力双手将那个女孩控制在怀中,辩解道:“不是,刚才我看见这个女的不大对劲,她好像跟前面第一个下车的黑衣男人是一伙的。我清楚地看见在大巴车另一侧,那个男人把抢来的包给她以后就溜了,于是我就顺手把她给逮住了。”

李天一怔,忙低头打量。那个女孩最多不过二十余岁,下身穿着一件发白的迷彩裤,上身套着棕色的长襟羽绒服,一张清秀的脸颊被长发遮挡了大半,唯能看清一双好似占了大半个脸颊的灵动眸子。李天在敦煌已过了二十二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秀的女孩,眼神顿时落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那女孩不依不饶地依旧在王力怀中挣扎,见李天上下来回地打量着她,忽然开口喊道:“流氓啊!”

王力吓了一跳,忙松开了手。

那个女孩得意地冲两人笑了笑,转身撒腿就想跑。李天看着她的背影,猛然反应了过来!这个女孩居然就是中午打电话的那个女人!他慌忙上前一把拽住她,低声道:“我认识你,都是道上混的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见者有份,不懂吗?

女孩回身瞪了他一眼,慌忙道:“神经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天刚想说话,就听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划破长空,遥遥传来。

女孩脸色大变。李天晃晃肩,微笑道:“怎么样?我敢保证,警察已经封锁了车站所有的路口,你跑不出去了!”

女孩闻言,惊惧地看着他,愤愤道:“你想怎么样?”

李天轻松道:“我说过,见者有份,我知道你们今天逮了一条大鱼……”

女孩冷笑了一声,从身后拽过双肩包,掏出一个帆布背包,拿在手里边晃着边坦白道:“东西就在这里。”

李天伸手去拿,女孩警觉地将包护在怀里,缓缓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包里的东西确实价值连城,但是如果我们分开了它,就一文不值。”

李天惊奇道:“为什么?”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女孩脸色巨变,着急道:“你带我离开,等到达安全的地方以后我们再谈。”

李天冷笑道:“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要带你离开?如果这东西真的那么贵重的话,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女孩焦急道:“我叫五月,只要能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保证有你一份。”

“一份是多少?”

五月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的穿着,李天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他浑身上下全是假冒伪劣产品,在五月犀利的眼神下顿时觉得寒酸了起来。五月摇了摇头,肯定道:“我相信你这辈子绝对没见过那么多钱。”

李天盯着她,正在思索真假,忽然发现白延丰正从不远处向他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他喊:“帮我抓住她,我的包就在那个女人手里!”

李天吓了一跳,当机立断,拉开车门一把将五月塞进了车里,对王力吼道:“开车!”

出了敦煌城不远就是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此时正值农历十月,立冬节气已过,西北的气温已冷了下来,敦煌城跟沙漠衔接的戈壁北风呼啸,远处沙暴已起,天昏地暗。

天已入夜,王力驾着卡车驶进了这片荒原一般的戈壁。李天在后驾驶室心情极好地和着猎猎北风断断续续地唱着歌。

不知过了多久,王力瞟了一眼窗外,已经出了敦煌城。一座座巨兽似的沙丘此起彼伏,他知道危险已过,迟疑了一下,问李天:“天哥,现在安全了吗?”

李天斜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窗外,点点头道:“行了,就停在这里吧。”说着,他打开车厢内的灯,顺手抓过五月的包,不紧不慢道:“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古货,我说……”说着,他掏出那个帆布包,拉开拉链一抖,一堆钞票散落下来,李天将飞舞的钞票聚拢起来,反复数了几次,才不敢相信地幽幽道:“二十三块钱!?”

王力在一个沙丘的阴影处停了车,不解地回头看着李天,也不相信,反问道:“什么?多少?”

李天还是不相信,又数了数手里的钞票,双目失神地叹道:“作孽啊,我居然宰了个穷鬼!”

王力抓过包不死心地继续研究,突然,他激动地大喊:“哈哈,果然是古货。”

李天猛然回头,见王力正拿着一个泛黄的笔记本在激动地挥舞。目测起来果然是古意盎然,像是经过了无数个年头的风沙洗礼。他慌忙抢过那个笔记本,翻开,笔记本的扉页上涂满了颜料,像是经历了许多岁月,上面的颜色已变成了暗红色,颜料渲染过的地方绘着一幅素描,像是一幅神像。李天看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忙又翻过了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跃入眼帘。李天盯着那页纸看了几分钟,才狐疑地问王力:“这是……英语?”

王力肯定地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

“那你认识吗?”

王力再次笃定地摇了摇头。五月自从上车以后就一言不发,任由他们两个折腾,此时终于忍不住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李天转身看了看她,道:“难道你认识?”

女孩一字一句道:“这就是英语。”说着,她接过笔记本,反复看了一下,若有所思道:“难道那传说是真的?”

李天见她动作娴熟地把笔记本放回了包里,着急道:“什么传说?喂!你先别放进去啊,我还没看呢!”

五月将包甩在背上,下车来,反问道:“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

李天不为所动,躺在座椅上幽幽道:“你能走得了吗?”

五月紧张地回头看着他,反问道:“你什么意思,想黑吃黑?”

李天冷笑一声,不屑道:“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就算你不准备进城,可现在是冬天,你能在这大沙漠里挨过一夜吗?”

五月沉吟了一下,重新上车,关上车门,商量道:“你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但是至少我能保证让你在城里安全地躲过一夜。”

五月盯着他,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无奈道:“你的条件?”

李天漫不经心地道:“这个,得看情况……呵呵,走吧,相信我,我是个好人。”

3

李天的住处在敦煌城肃州镇,远离市区,周围交通便利,不远处就是漫无边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他当初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落脚是饱含深意的。此地四通八达,如果哪天不幸被警察发现,他就能第一时间冲进沙漠。只要一进沙漠,以他对地理环境的了解,就绝对没有人能再找到他。

李天第一眼看见那本日记时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以前见过一般。日记里面仿佛囚禁着一个熟悉的魂魄,在嚎叫着等待他释放。那幅画在扉页上的素描是如此的熟悉,他甚至能清晰地描述出那幅神像的每个细节。

他小时候曾无数次地看到过那幅神像,虽然画面有略微的不同,但是大概特征没有任何差别。五月自称认识,李天虽然暂时对她这个说法还持保留意见,但是碍于自己文化水平有限,只能屈尊降贵让五月翻译那本日记。在到达住处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虽然五月神秘莫测,但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局势尽在掌握,他并不担心五月一个弱女子会有怎样的企图。事实证明,五月确实不负所望,回到住处,经过半个小时绞尽脑汁的努力后,里面的第一篇内容终于拨云见日。

那是一本旅行探险日记,只有十一篇,作者是斯坦因。李天看着五月写在纸上的“斯坦因”三个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敦煌城和斯坦因在二十世纪曾有过短暂的交集,然而就是那两段加起来也没超过半年的时间却铸就了中华文物史上最耻辱的一页。敦煌城各学校的老师身处这个被斯坦因盗走无数宝藏的地方,仇恨自然刻骨铭心,每个学期都要给学生讲述一遍当年的历史。多年的潜移默化早已让敦煌城长大的每一个人将那段历史刻在了灵魂深处。此时李天盯着五月写在纸上的名字,脑海中条件反射似地闪现出了那个外国人的面孔。

斯坦因是英国人,原籍匈牙利。他二十世纪初曾经两度进入敦煌,在敦煌附近长城沿线掘得大量汉简,又走访莫高窟,拍摄洞窟壁画,并利用王道士的无知,廉价骗得藏经洞出土的敦煌写本二十四箱、绢画和丝织品等五箱。

这本日记记载的应该是斯坦因在敦煌期间探险的经历。李天回过神来,仔细看五月翻译出来的第一篇日记:

我循着玄奘走过的路到了敦煌,蒋师爷说敦煌在汉语里是盛大的意思。但是我并没有看到这种盛大,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小了。我不知道玄奘为什么说西天就在这个沙漠腹地的小城里,无论如何,我总要找找。

在来敦煌的路上我从一个穆斯林嘴里得知这里发现了一个藏经洞,说是一个道士在修葺洞窟时发现了一个满是古经的洞窟。

上帝保佑,千万不要是玄奘提到的西天。

我知道我必须尽快找到西天,并且带走其中的东西。但是西天到底在哪儿?伊萨经卷是否真的存在?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它。

今天是到敦煌的第一天,我的驼队里死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我在中国招到的随从,他想在蒋师爷的午餐里下毒。上帝保佑,幸好被蒋师爷发现了。我立即处死了那个随从。他死的时候一直在流泪,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我?

愿上帝保佑。

李天看着五月写在纸上的汉字,和五月一样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斯坦因在敦煌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后面的一句“愿上帝保佑。”很是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前面的内容也看得两人一头雾水。这个英国恶棍到了敦煌,居然并没有别人想象出来的那种见到宝藏时的兴奋。在这篇简短的日记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他来敦煌是彻头彻尾有明确目的的,但是他提到的那个西天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天疑惑地看着同样迷惑的五月,迫不及待地想让五月赶快继续翻译剩下的内容,想看看这个西天到底在什么地方。不想五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伸了个懒腰,幽幽道:“我困了。”

李天愤怒地看着五月。

五月轻描淡写地说:“急什么,反正在你的地盘上,你还担心我带着笔记本跑了不成!我明天一早翻译。”

李天听后脸色微变,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敷衍道:“也行,但是……”说着,他小心地合上笔记本,攥在手中不紧不慢地说:“我还真就怕你跑了,笔记本就由我来保管吧。”说完转身就走,到房门口又回头说:“一定睡好哦,晚安。”完全不理会愣在身后的五月。

李天回到房里便立刻将第一篇日记仔细抄写在一张纸上出了门。外面一片黑暗,已是深夜时分,初冬的敦煌城里行人稀少,惨淡的路灯下只有少数车辆往来穿梭,他挥手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镇东。

李天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在他七岁那年出了车祸,将李天扔在人间,两个人结伴去了天堂。在肃州镇中学当历史老师的卫凌云和李父是至交,他当时见李天孤苦伶仃,生活无以为继,便将李天接到了自己家里抚养。一晃十多年过去,李天和卫凌云妻子的矛盾愈积愈深,时至如今,他一想起师母刘芳看他的眼神还觉得浑身难受,李天一直觉得刘芳患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症,她总是觉得卫凌云清贫这么多年是他拖累的。李天跟她无话可说,然而她跟李天有话说。在李天高考那年,她出于长远打算,为免李天考上大学后继续拖累卫凌云,一怒之下回娘家住了半年,李天不忍看卫凌云妻离子散,便主动辍学了。以后几年他便在敦煌城流浪,为不再使卫凌云为难,也很少跟他联系,一晃几年过去,不想此时却要因这来历不明的斯坦因日记本去见他。

李天蹑手蹑脚地走进肃州镇中学,想起往事,不胜唏嘘。此时已近午夜时分,学生晚自习早已下课,整个校园里一片漆黑。唯有教师宿舍依旧闪烁着零星的灯光,李天在一排平房前停了下来,敲响了卫凌云的房门。

半晌,一个穿着棉睡衣的中年男人从门后探出了头。

李天闪进房间,环视了一下,窗边的案头上放着几本教科书,电脑正开着,一个教学用的幻灯片刚制作了一半,在银屏上闪烁。

卫凌云的工作被打断,却没有不耐烦,他见是李天,惊讶地张大了嘴。

李天尴尬地笑了笑,说:“卫老师好,我有点事想让你帮帮我。”说着他便从兜里掏出那张抄写下来的纸,继续说:“今天我在莫高窟遇见了一个外国人,我俩交流了半个小时都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他莫名其妙地塞给我一张纸,写的全是英文,我不认识啊,这不就找你来了吗?”

卫凌云伸手接过李天手里的纸条,坐在桌边仔细地看着。忽然,他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奇异的事,摸索着戴上了老花镜。

李天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逐字逐句地翻译。

半晌,卫凌云放下笔,盯着李天,半响后严肃道:“李天,这东西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还有,你这两年去哪儿了?我时常听别人说起你。”

李天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卫凌云这是在挑起话头,准备趁机教育他。

他这几年在敦煌城独自打拼,三教九流的人见过无数,加之自小见惯人情冷暖,对道德法律观念看得极淡,一来二去地就跟人做了老千。虽然一直小心翼翼不让认识自己的人发现,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卫凌云在敦煌生活了大半辈子,自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

他忙岔开话题,道:“那说来话长了,卫老师,你先说说这上面都写什么了?”卫凌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反正你也不听我的,至于这张纸条么……”

李天收起笑容,全神贯注地听着。

这上面说:

我循着玄奘走过的路到了敦煌,蒋师爷说敦煌在汉语里是盛大的意思。但是我并没有看到这种盛大,这座城市实在太小了。我不知道玄奘为什么说西天就在这个沙漠腹地的小城里,无论如何,我总要找找。

在来敦煌的路上我从一个穆斯林嘴里得知这里发现了一个藏经洞,说是一个道士在修葺洞窟时发现了一个满是古经的洞窟。

上帝保佑,千万不要是玄奘提到的西天。

今天是到敦煌的第一天,我的驼队里死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我在中国招到的随从,他想在蒋师爷的午餐里下毒。上帝保佑,幸好被蒋师爷发现了。我立即处死了那个随从。他死的时候一直在流泪,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我?

愿上帝保佑。

李天听着卫凌云慢慢地翻译完那张纸条,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心想五月果然有鬼,隐瞒工作做得天衣无缝,要不是自己留了一手铁定得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但是她为什么要多说一部分日记内容呢?这个西天到底是什么东西?李天满腹狐疑,不由出声问卫凌云:“西天是什么意思?”

卫凌云沉吟了一下,慢慢道:“这是佛教里的一个概念,《佛说阿弥陀经》说从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现身正在说法。为什么名为极乐世界呢?因为其国众生没有众苦,只有万般快乐,所以叫极乐世界。极乐世界没有痛苦只有欢乐,国土世界极其华美清净,当然是众人向往的精神乐园。但是有很多人不相信,认为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圆满的世界存在。但也有非常多的善男信女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阿弥陀佛的世界。”

李天听后直摇头。斯坦因日记里提到的西天应该就是敦煌,绝不可能是佛经里记载的佛陀净土。他想了一下,又问道:“这个西天在敦煌?”

卫凌云一愣,摇了摇头,肯定道:“这怎么可能?”

李天讪讪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窗外夜黑如墨。低下头来,再看那张记载着斯坦因日记的纸条,他不由思绪联翩。

浑身只有二十三块钱的白延丰,一本上百年历史的笔记本,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李天行骗多年还没遇到过这种充满诡异的事。但是天色已晚,他不好意思过多打扰卫凌云,便告辞出了门。

卫凌云送李天出了门,倚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注视着李天离开的背影,手里依旧攥着那张李天留下来的纸条。

夜风吹来,卫凌云只觉寒意一直从脚底向上蔓延,全身都是冰冷的感觉。他的眼神越过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一直看到了天地尽头。李天自从七岁那年父母双亡以后就一直寄居在他家。十五年时间已经过去,他曾以为能永远淡忘那些往事,可是如今看来这只是一种奢望。他知道,有些事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卫凌云轻叹了一口气,将那张纸条举到眼前,凑着窗户透出的光芒仔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一点点撕成碎片。

“不能让李天知道里面的内容,我得做点什么。”他心里下定了决心,转身进了房间,合掌连声喃喃自语,心里一遍遍默想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那四十八句咒语。

他必须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咬合,他躲避了几十年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4

李天一夜未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窗外的阳光刺目,王力在楼下洗着车,五月的房门依旧关着。李天出门吃完饭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已经乱成一团,床上的东西明显被翻过,枕头床单都扔在了地板上,五月正勾头弯腰地在衣柜里搜索。

李天视而不见地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五月的声音顿时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你这个骗子把笔记本藏哪儿去了?”

李天从怀里悠然地掏出笔记本,微笑着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得随身携带,不小心被扒了怎么办?”

五月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李天迅速把笔记本塞回怀里。

五月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现在是不是该继续翻译了?”

李天进门,顺势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说:“我还没睡醒呢,睡醒再说。”

五月都快哭出来了,哀求道:“时间赶不及了啊。”

李天猛地从床上翻下来,凑到她眼前,疑惑地问:“什么时间赶不及了?”

五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慌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没事没事。”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李天拦在她眼前,道:“等等。”

五月也是一个老千,从之前对这本笔记势在必得的情形来看,她一定对这本日记了解甚深。如此想着,李天扬手拿着笔记本冲五月比划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是个敦煌本土的老千,本土的意思就是本来就土。这个笔记本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价值,相比起来我更喜欢人民币,但是看你跟那个白延丰都这么看重这个笔记本,我就感觉到很好奇,嗯……你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它就是个值千把块钱的名人手稿。”

李天点了一支烟,慢吞吞地说:“别想骗我,千把块钱?白延丰那一身皮也值几万,会把区区千把块钱的东西看得比命还贵重吗?”

说着,右手中的打火机慢慢凑近日记本。“啪”的一声,一束火苗迅速舔上了笔记本。五月看到后惊骇地大喊:“别!”

李天笑眯眯地看着完好无损的笔记本,再转头盯着五月。

五月内心天人交战,低下头思索,又听见“啪”的一声,五月猛地抬头。

李天歉意地比了比手指上的香烟,说:“不好意思,烟灭了。”

五月都快哭出来了。她看着李天手里的笔记本和打火机,犹豫再三,才视死如归地说:“它是斯坦因日记,一个月前有人出价三百万买它。”

李天目瞪口呆地说:“三百万!美元还是人民币?”

五月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烦躁地回应道:“我说你怎么比我还贪啊!人民币就不错了!”

李天惊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文物。”五月白了他一眼。

“什么文物?”

五月皱眉道:“据说……它跟玄奘去印度取经有关。”

李天不相信地瞪了瞪眼睛,准备反驳。

五月伸手制止他,凝重地说:“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的买家隐约告诉我的。据说玄奘当年去印度取经,回来的时候经过敦煌,在敦煌停留了几天,然后在敦煌留下了一些东西。他觉得把这些东西带回长安以后会动摇佛法的根基,所以就把它们留在了敦煌,任它自生自灭。”

“不会是这里面提到的伊萨经卷吧?”

五月点了点头。李天又问道:“那跟这笔记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知道了一部分日记内容吗?后来到二十世纪的时候,斯坦因在印度知道了这个典故,他就想到敦煌来找这些经卷,但是好像没找到……”

李天打断道:“停停停,什么没找到?当年那个英国佬混蛋把莫高窟的藏经洞都搬空了还没找到?”

五月若有所思,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斯坦因没有搬空藏经洞。他第一次到敦煌来的时候王道士就藏起来了一部分经卷,现在很多人都猜测他到敦煌来的真实目的应该就是那些被藏起来的经卷,因为后来他又来了一次敦煌,甚至到老年以后他还不甘心,试图再次进入敦煌寻找。”

李天想了一下,又问道:“那这本日记是怎么回事?”

五月沉吟了一下,反问李天:“你听说过敦煌四大世家吗?”

李天一愣,迟疑着点了点头。敦煌四大世家是指张议潮张家、李明振李家、索勋索家,以及遗失在历史文献中的白家。这四大世家从隋唐一直到明朝都是敦煌的实际统治者,后来明朝封闭了玉门关,敦煌逐渐衰败了下来。这四大世家自然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渐渐烟消云散了。李天不明白五月怎么会突然问起,疑惑地看着她。

五月又道:“这本日记就是从四大世家中的白家流传出来的。”

李天差点跳了起来,道:“什么!那四大世家还在?”

五月也是满脸不解,道:“也不是,现在只有当时最势弱的白家了,别的几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部消失了。”她顿了顿,又道:“你知道,这四大世家控制了敦煌几百年,一直把自己当做敦煌的守护神。当年斯坦因进敦煌的时候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那时候四大世家因为连年战乱,已经变得和普通人家无异了,他们好像知道斯坦因在找什么,拼死地阻止。据说斯坦因离开的时候,他们的族人和斯坦因的驼队在阳关进行过一场战斗,他们的血将整个阳关都染红了,因为斯坦因当时装备了火枪,他们敌不过,只抢回了少许经卷……”

李天恍然道:“这些经卷里就有这本斯坦因日记?”

五月点了点头,道:“对,据说这本日记里记载了斯坦因当年到敦煌的真实目的和考古路线。如果能得到这本日记,就能得到他一辈子都没有找到的东西。”

李天想了想,又问道:“你说这本日记当时就被白家抢了回去,但是为什么这一百年没人打它的主意,现在才出现?”

五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谁说没人打它的主意了?无数的文物贩子都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当时白家抢经卷的时候又没有给斯坦因通报姓名,他怎么知道落到了谁手上?”

“那现在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斯坦因三次中亚探险,其中两次来到敦煌,这是他第一次到敦煌的考古日记,他在第二次的日记里提到过这本日记。第二本日记一直保存在斯坦因家族里,上个月他们拿出来在伦敦拍卖,白家的人担心怕有人得到那本日记以后心怀不轨,到敦煌来盗宝,于是就去准备把日记买回来。但是他们好像无意透露出了这本日记的信息,这两个月一些文物贩子开始疯狂悬赏购买这本日记,亏你还是敦煌本土的老千,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知道。”五月挖苦道。

李天听得渐入佳境,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那些文物贩子既然高价悬赏,白延丰一定也是眼红于他们开出的价钱,便带出了这本日记,准备交易,不想却被五月盯上了。他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最后就有人找你,给你三百万,让你盗这东西?”

五月恨恨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白延丰昨天会带出这本日记?难道你们商量好了?同谋?”

五月愤怒地看了他一眼,道:“滚,我们在他家周围潜伏了一个月,你说我怎么会知道?在这一个月,就白延丰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傻子都想得到是他带出了东西。”

李天想了一下,得意地吐了个烟圈,建议道:“那么,见者有份,你带我去见那个买主,报酬么……咱俩五五开?”

五月瞪着他,不说话。

“四六?”

五月还是不说话。

“三七?”

五月依旧沉默。

“喂喂喂,你别太过分,这好歹是你天哥我千辛万苦才弄到的东西!”

王力洗完了车,进门瞄了一眼电视,突然大喊:“天哥,五月,快来看,敦煌这几天怎么这么乱?”

李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跟着五月到了电视机前,王力正在看新闻,电视上一个年轻警察在手忙脚乱地对付无数记者的长枪短炮。

李天心情大好,打着哈哈说:“没什么奇怪的,不会是杀人了吧?”

不想,王力肯定地说:“是。”

李天愣了一下,继续说:“死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王力又肯定地说:“是。”

李天被王力的回答绕得一头雾水,漫不经心地追问:“到底是不是啊,死的是谁?”

“电视上说是一个美国人,叫什么什么兰登的佛教研究专家。”

“啊!”五月像兔子一样惊叫着跳了起来。李天着实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问:“没见过死人吗,反应这么剧烈干什么,他是谁啊?”

五月一张小脸像是被砸了一拳,垂头丧气地说:“他就是那三百万。”

“啊!”

李天立刻也跳了起来,脸色顿时扭曲得如丧考妣。

那个警察在电视里自顾自地对记者说:“局里已经成立专案组,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李天看着那个警察一本正经的脸,忽然道:“这个流氓今天怎么变得人模狗样的?”

五月道:“什么?”李天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对了,那个老头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死的啊?”

“心脏病!”

“心脏病!?”

李天和五月两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力,异口同声地问。

王力确定地点点头,边指着电视边说:“新闻里说他是心脏病突发而死的。”

三百万快到手了,却突然出了这种事。这让李天跟五月无端产生了痛到骨头里的挫败感,两人颓然坐在沙发上,眼睛木然地盯着客厅里的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兰登死时的特写,画面里的白人男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衣衫整洁,连发型都一丝不乱,双手叠放在胸前。

不对,李天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登的双手。

兰登双手半握拳,两个大拇指抵在食指第二个关节上,小指相靠,手背轻微的贴在一起,摄像机在拍摄这个画面的时候应该是向下俯拍的。他平躺在酒店白色的床上,头颅周围一个圆圈的轮廓清晰可见。李天先前以为那是床单的花纹,但是仔细看了一下,忽然发现那竟是有人刻意用念珠摆出来的。如果电视中播放的画面是第一现场的话,那个圆圈便只能是兰登所为,他想用这些诡异的符号告诉别人什么信息?

李天看得满头雾水,不由转身看向五月。

五月也是满脸疑惑,她看着李天的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说:“你看那像不像佛光?”

“佛光?”李天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莫高窟壁画中的佛陀像。兰登脑后的那串念珠组成的圆圈极像,敦煌壁画中佛陀头上的佛光。李天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兰登想成佛想疯了?他心里讽刺地说:他功力不够还没成佛呢!忽然,他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斯坦因日记翻来覆去地看。

五月也看着那本日记,问道:“怎么了?”

李天皱眉想了一下,又翻开笔记扉页,看着那幅素描,想起了他十多年前见过的一幅画。但是这几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五月又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李天想起他看到那幅画后的遭遇,那些埋藏了十多年的往事忽然闪现在他眼前。卫凌云暴怒的面容历历在目。在李天的记忆中,卫凌云的作息时间一直有别于常人,他早晨和傍晚时分总是能听见卫凌云在卧室里喃喃自语。

他七岁的时候,父母新丧,只好寄居在卫凌云家。一天,他放学回家,做数学作业的时候遇到了一道题难以解决,无奈之下进了卫凌云的卧室准备请教,竟看见卫凌云抽风似地正绕着房间一圈一圈地踱步,双手做着奇怪的手势,口中喃喃自语重复说着同一句话。屋子里间供着一个极像拘魂使者——马面的神像。他当时年幼,突然看见此种诡异的现象,吓得哭了起来。卫凌云被他的哭声惊醒,愣了一愣,突然脸色大变,瞬间拉上了悬在房间中央的一道隔帘,将他推了出来。

那是卫凌云唯一一次对他发火。

想起往事,李天没来由地心中一疼,却又强打起精神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我在想,我是不是闲下来就去找个认识英语的人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着,他打了个哈欠,道:“现在么,我还有事,你自便。”

五月冷笑着说:“你是想独吞吧?”

李天敲敲额头,疑惑地说:“这从何说起呢?好像从头到尾这东西就是我带出来的。对了也包括你。本来我是好奇里面的内容,想让你翻译一下,但是现在么……我不好奇了。”

五月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是个土老千,很容易满足,对抓不到手里的东西也就是那些不靠谱的什么经卷,从来就不贪心,也没兴趣。我没什么文化,只认人民币,不好意思。”李天一口气补充完。

五月针锋相对地说:“你不会只有那点眼光吧。莫高窟就在城外,若是日记里真记载了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我们何必要让那帮洋鬼子捡便宜。”

李天低头思索了一下,才说:“好,但是,你得拿出点诚意。不要隐瞒内容,不然你就是翻译出来也不一定能取到,毕竟对敦煌我比你熟。”

五月爽快地说:“成交!”

李天满意地一笑,将电视机前面的王力赶出沙发,把斯坦因日记铺在茶几上,对着五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五月恨恨地跺了跺脚,走过去坐定,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本日记。

斯坦因日记第二篇:

今天是到达敦煌的第二天,我在向导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东方神殿。让人震惊的是这里只有一个看门人,若是那个道士算的话。

蒋师爷告诉我那些洞窟中绘制的都是中国民间信奉的神祗,那些神祗的背后都有炫目的光环,让我无端想起了基督教的那些壁画。我确信我可以在这里找到西天。但是那些该死的异教徒,该死的印度,古经文被那群猪翻译的得不伦不类。在这个迷宫般的世界里,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该死的西天?

我想我可以顺手带走一些经卷给大英帝国那帮没见过世面的贵族开开眼界。走到后来的时候连那个道士都不知道带我到了哪儿,我跟他提起关于伊萨经卷的传说,但是他好像并不知道。

我的驼队自从接近敦煌,就一直出现问题。今天我发现骆驼的饲料里有人放了一种叫做巴豆的东西,有两峰骆驼已经倒下了,但是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我怀疑我的行动走漏了风声。有人在刻意阻止我找到西天,但会是谁呢?

驼队里有十五个人,除了我的五个助手和从印度招过来的几个仆人之外,剩下的五个都是中国人。我确信凶手就在这五个人中间,但是那五个人我到现在还没有接触过。负责跟他们交流的是蒋师爷,这个中国学者是我的学术知己,他跟随我一直从新疆到敦煌,凶手不可能是他,那还剩下四个人。我在蒋师爷的介绍下留意了这四个人,其中有两个是马夫,一个叫张裔,一个叫李承嗣。另外一个是姓白的厨师,这厨师是蒋师爷招来的,因为蒋师父总是吃不惯印度咖哩。还有一个是向导,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沉默寡言,老实木讷。我觉得不可能是他。我必须要从这几个人中找到那个一直骚扰我的混蛋。西天就在前面,我不能让一个混混坏了我的事。

愿上帝保佑。

李天仔细研究完五月写在纸上的汉字,不由狐疑地看了一眼五月,这一篇日记里又提到了伊萨经卷,但是上次卫凌云给他翻译的并没有这一段,五月为什么要给他多翻译一段?还有,斯坦因在这篇日记里多次提到了西天。卫凌云解释说,那只是佛教传说中的一个地方,但是斯坦因日记里却言之凿凿地一再提及。李天隐隐感觉并没有卫凌云说的那么简单,但是卫老师也没有理由骗自己啊?或许卫老师也不知道这个西天跟佛教里的那个西天并不是一个地方,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想了半晌,还是毫无头绪。他忍不住问五月:“这个什么西天肯定是个很神秘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嘛?”

五月头也不抬地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说着她又迅速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这是第三篇日记的内容。

我看到了,感谢主,我真的看到了……

李天被那几个“我看到了”搅扰得心痒难熬,催促道:“赶快写出来啊,他究竟看到什么了?”

五月的眼睛盯着斯坦因日记,右手按到纸上准备继续往下写。楼下突然警笛大作。李天和王力猛地跳了起来窜到窗口旁边,揭起窗帘的一角小心地往下看了一眼。

五月也紧张了起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天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假发套边骂骂咧咧地说:“靠,条子今天反应怎么这么快!怎么还没到二十四个小时就找上门了?”

五月一听警察是冲自己三人来的,吓了一跳,迅速合上日记本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李天和王力给自己头上套上了一个假发套,粗略伪装了一下,又翻出包把重要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塞进去。刚想招呼五月,就见她背着背包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李天忙里偷闲赞叹:“果然是跟国际接轨的精英,跟我们土包子就是不一样。”

五月接口道:“那是!老千也是需要熟练业务的。”

李天跟王力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三个人趴在门边上向外看,突然李天一拍脑袋,懊恼道:“该死。”说着又返回房间,掏出打火机烧了那两张翻译版的斯坦因日记。

5

明彬开着车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栋老式居民楼。昨天晚上他正在埋头研究兰登案的资料时接到了一个报案。一个知情人说他在敦煌车站看见一个混混抢了游客的包。并且详细描述了作案过程。明彬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思绪不由飘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他刚从警校毕业分到警局,整天苦于无案件可破,就在那时,高中同学李天给了他一展身手的机会。当时李天从一个来敦煌投资的外国商人手中骗走了一只限量版镀金zippo打火机,那个商人因此对敦煌的治安极为不满,盛怒之下直接找到了市长。明彬又被同样盛怒的市长指派破案。两人都是初出茅庐,在各自的领域还未有建树,都指望着在这一次交流中提高业务能力。明彬经过大胆求证,小心假设,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高中同学李天。他轻装简行,以叙旧的名义找到了李天的住所,然后趁李天上厕所的间隙在抽屉里翻出了那个打火机,李天得知以后愤而逃脱,他追了三天三夜才将李天擒拿归案。自此以后李天跟他断然绝交,再没有联系过。不想分别一年,再见的时候还是在这种情形下。他扶着方向盘,将一支烟吸得风生水起。几个同事靠近了那栋居民楼,瓮中捉鳖之势已然形成,李天断无逃脱的可能。明彬踌躇满志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警车,拉响了警笛。

这座楼房总共五层,李天的房间在四楼,他指挥着同事将整个楼房团团围住,然后冲上了楼。

楼上三人紧张地看着楼下排兵布阵随时准备杀上来的人民公安,由衷感觉到形势无比急迫。若不能逃出生天立时便成为人民公敌,天怒人怨。好在李天经验丰富,当下便猫着腰顺着楼梯上了楼。

五月不放心地低声提醒:“那是上面啊!”

李天头也不回扔过来三个字:“跟着我!”

王力越过五月,紧紧跟在李天后面顺着楼梯一路向上。五月跺了跺脚,跟在王力后面也上了楼。

这是一栋很老式的居民楼,两栋楼之间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李天爬上天台伸手将王力和五月拉上来。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楼顶,急速奔跑,一马当先跳了过去。王力看了看五月,嘿嘿笑了两声,也跳了过去。

五月看着两栋楼之间略显黑暗的夹缝,再看了一眼对面正朝自己拼命挥手的李天,犹豫地后退了几步。

一声巨响。

警察正在四楼破门。

五月咬了咬牙向着李天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楼梯里一声怒吼直冲云霄:“妈的!跑了!”然后又是一声大吼:“上天台!”

李天吓了一跳,来不及安抚惊魂未定的五月,抓起她的胳膊就跑。

又是一个夹缝!

警察已经上了天台,两个便衣追了过来,李天急得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右手搂紧五月的腰闭起眼睛狂吼一声跳了过去。他手忙脚乱地套上王力甩过来的手套,从楼顶一堆废弃的木板下拽出一条绳子交给五月,大吼:“快跳!”

五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天手上的手套。

李天一拍脑袋,低声骂:“该死,忘了多准备一套了。”说着一手搂起发呆的五月,一手抓着绳索,纵身滑了下去。

王力早已滑下了楼,发动了停在楼下的车,李天从地上爬起来将五月塞进车里,抢过王力嘴里叼着的香烟,看着那盘在楼下的绳索,嘴角泛起了冷笑,那些绳索他做过加工,上面都浸满了汽油。他笑了笑,眯起眼睛瞄准绳索,将烟头扔了过去。

王力见善后工作已毕,一脚踩下油门。吉普怒吼一声窜了出去。楼顶一个声音暴躁地怒吼:“李天!你这个混蛋!早晚老子要抓住你。”

五月慢慢回过神来后,从后窗看了一眼逃生现场。

那条绳子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无数咒骂在整个居民楼里响起,此起彼伏。

李天长舒了一口气,狠狠靠在座椅上点燃了一支烟。

王力突然大叫:“啊……”

李天愣了一下,突然感觉前面有风吹了进来,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前面,赫然发现车的挡风玻璃破了一个洞,王力的左臂一片血红,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五月惊恐地喊道:“有狙击手!”

王力迅速改变方向将车拐进了一个巷子停下来,李天急切地拉开王力胳膊上的衣服,仔细查看他手臂上的伤。

那一枪穿透了挡风玻璃后擦过了王力的左臂,好在子弹没有留在体内。李天全身发冷,勉强镇定下来拉着王力跟五月拐进了巷子深处。

五月在路上一直沉默不语,没有说话,此时见周遭全是陌生面孔,渐渐冷静了下来,便后怕地说:“刚才有人想趁机杀掉我们。”

李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五月接着分析说:“不可能是警察,他们不会随便开枪的,而且子弹是从我们前面射过来的。”

李天又嗯了一声。

五月疑惑地自言自语:“那究竟会是谁呢?如果是为了斯坦因日记的话,除了警察,还有谁知道它在我们手里?”

李天掏出钥匙,开了搭在两栋楼之间一个简易平房的门,扶着王力走了进去。五月跟在后面继续表示疑惑:“究竟是谁要杀我们?”

李天从抽屉里找出绷带给王力包扎着伤口,干脆利落地说:“天知道!”

王力痛得哼了一声,自嘲道:“这几天真乱,刚报道出来一个外国人莫名其妙地自杀了,我们又遇到了杀手。”

李天小心地说:“那跟我们没关系吧。”说完他突然猛地抬起头。

五月也正惊惧地瞪大眼睛看着李天。

李天迟疑道:“不是真跟我们有关系吧?”

王力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说:“不会吧,人家是佛学专家,我们只不过是几个平头小老百姓,谁没事会来杀我们?”

五月沉默不语,从包里掏出斯坦因日记,放在桌上愣愣地盯着。半晌,才道:“我觉得源头就是这本日记,你们说,白延丰把它偷偷带到敦煌来干什么?”

李天奇怪道:“你不知道?”

五月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接到了兰登的委托,让我搞到这本东西,他只给我说了白延丰的外貌特点和汽车到站时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到敦煌来!”

李天听五月提到白延丰,问道:“会不会是白延丰干的?”

五月干脆道:“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李天挠了挠头,急躁道:“不管了,不管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到敦煌来,我们还是赶快把这本日记翻译出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动干戈的。”

手机突然响了,李天接起,就听明彬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天!在家没?老同学来探望你,你怎么跑了!”

李天想起方才的惊魂一幕,不由诉苦:“老大,是哪儿的妖风把你给吹来了,我上次不就弄了个打火机吗,你就追了我三天三夜!你还要怎么样?”

“你别跟我诉苦,老子还郁闷呢。我告诉你,你最近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拿到了什么最好给我送到局里来,要是让我找到,你信不信让你蹲几年!”

“小明,你这人不厚道。是,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生活纪律问题,但我不是已经改了吗?我现在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你不能平白无故地诬陷我。”

“别叫我小明!还有,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李天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帮王力拉着绷带,他一听明彬变了口气,也暴躁了起来,怒吼道:“明彬!老子就算是真干了,你也不能拿枪子对付我吧!你这是知法犯法!你就不怕坐牢吗?”

“枪子,什么枪子,?你在哪儿呢?”

李天冷笑一声,讽刺道:“刚才那一枪不是你开的?”

“我疯了吗?我!”

“那会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

6

明彬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放下手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揉了揉面颊,又开始思索那个猝死在酒店中的老人。他的身份查清楚了,是美国一个著名的宗教学家,名叫兰登,但是除此之外却一无所知。外国人的思维迥异于中国人,若是国内某个专家要来敦煌,肯定是前呼后拥,至少也应该给政府通报身份,好让各个相关部门做好配合。但是兰登却来的悄无声息,若不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敦煌,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身份显赫的人莅临了敦煌。

但是他来敦煌有什么目的?是来找弥赛亚的吗?

弥赛亚是《圣经·旧约》中的救世主。基督教主张耶稣就是弥赛亚,因为耶稣的出现应验了《圣经》中的许多预言。兰登指的弥赛亚是否就是耶稣基督?但是这完全难以理解,耶稣在公元之初就被钉上了十字架,现在要到哪儿去找他?

想到此处,明彬感觉到这个想法太过荒谬,自嘲地摇了摇头。但是如果兰登要找的弥赛亚确实是一个人的话,他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让明彬无比焦虑,他觉得这件案子搞不好牵涉到外交部。上面那些人自有通天的手段,如果兰登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查出来也不会让他知道。他隐约觉得兰登那些诡异的行为里传递了某个信息,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

车子驶进了公安局大门。这次是无功而返,李天又逃脱了。但是这并不需要他操心,他是一个刑警,此次出警也是友情赞助,李天的案子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要专心致志地查兰登的案子。

走进大楼,还未到办公室,就听到古建新的声音远远传来。古建新是明彬的队长,警龄极为漫长,从业生涯基本等于敦煌公安局的年龄。他从警几十年来,破案无数。在敦煌这块地界上,来自天南海北的大盗小贼都在他的手里栽过跟头。他的口头禅是“你娃还嫩”。这四个字在敦煌公安局流传甚广,每届新来的局长都能得到他几次这样的评价。但现在到了他人生的转折点:局里现在要提拔一个副局长,论资历论功劳论年龄他都是热门人选,所以提不上去就只有退休了。

明彬听到古建新滚雷一般的声音,心中一惊,不知道又是哪个同事倒霉了。他停住了脚步,正想另找个办公室去躲躲,就听一声怒吼又传了出来:“明彬那个娃子死哪儿去了!没见?给我找!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挖出来。”

明彬认命地抬头望了望楼上,又在楼道里来回急速跑动了几圈,额头上逐渐渗出了汗珠,他摸了一把,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伸出舌头喘着粗气冲进了办公室。

古建新的外貌特征极具辨识度,他的一头乱发常年直竖于头顶,人送外号“蒜头队长”。此时他正处于暴怒状态,那一头乱发直欲冲天而去。

他见明彬快断气似地扶着门框喘气,瞪了明彬一眼,却又没有发火。

明彬心中暗喜,这招瞒天过海的绝技是他从很多前辈那里学来的,凝聚了整个敦煌警局的集体智慧。明彬装模作样地喘了几口气,见古建新的注意力开始松懈,忙先发制人,也学着队长的声音,高喊道:“队长!又死人了吗?”

古建新气恼道:“这是什么话,你希望还死人?”

明彬想说:没死人你喊这么急干什么。古建新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你先别着急跟我胡扯,你迟到的事我们以后再算,现在有点活让你干。”

“什么事。”

古建新伸手一指接待室,命令道:“那里面有个英国人,我们队里好像就你英语好,交给你了。”

明彬一怔,疑惑地问:“谁啊?”

古建新疾行两步,推开接待室的门,道:“兰登的家属,进去吧。”

明彬狐疑地探头从门外看了一眼,见一个西方面孔的女人端坐在里面。那女人最多二十多岁,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身上穿一袭黑色女式西服,显得极为端庄。

明彬刚才在楼道里跑出的那一身汗还未干,脸上油光闪烁。他本想整理一下仪容,不想身后一股大力涌来,他不由自主踉跄着冲进了屋。

那个女子吓了一跳,蓦然回头,瞪大眼睛看着明彬。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女子终于反应了过来,站起身说:“警官,你好。”

刚想开口说些安慰她的话,那女子好像猜到了明彬的想法,先开口道:“我叫莫妮卡,是兰登先生的侄女。”一口地道的汉语,让明彬吃惊不小。

“你好,莫妮卡小姐,我叫明彬。”明彬尴尬地边点头边回答。

明彬此时恍然大悟,死者的家属终于找上门了。他又气又急,恨恨地看了一眼门外的一帮同事,心想又被队长涮了,人家会说汉语啊。他们一见是个小姑娘,自然以为是来哭诉的。对于这样的事情,队里早有一整套应对机制,每次来了哭诉的老人、妇女或小孩,总是要找一个比较乐观的人去应对。不然在那些死者亲人血泪交加的控诉之下很有可能会对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怀疑。明彬被迫做熟了此项工作。他示意莫妮卡坐下,而后倒了两杯水,端坐在她对面,准备听她讲述。

莫妮卡极为乖巧,好像知道警方的流程,她轻轻抿了一口水,沉重道:“明警官,你知道我叔叔是被谁杀害的吗?”

明彬干咳了一声,道:“莫妮卡小姐,请放心,此案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莫妮卡沉吟了一下,却道:“不,明警官,我并不是来催你破案的。”

明彬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妮卡,狐疑地看着她。

莫妮卡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只是觉得也许我可以提供点帮助。”

明彬警觉地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莫妮卡有话要说。果然,莫妮卡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叔叔历来就有心脏病……他这次跋涉千里一个人来敦煌,我们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一个人远行。”

明彬听出了莫妮卡的弦外之音,道:“你是说……兰登教授不是被害?”

“是。”

“那怎么解释他临死时做出的那些行为?”

莫妮卡神色怪异地看着明彬,道:“你是说那行字吗?”

明彬严肃地补充道:“不,还有那一串摆在脑袋下面的佛珠,以及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据我的经验推测,他是在用这些手势指出杀人凶手。”

莫妮卡摇了摇头,微笑道:“请恕我直言,以明警官的年龄来看,你的经验并不可靠。”

明彬老脸一红,莫妮卡这是在赤裸裸的鄙视,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他轻咳了一声,准备反驳,就听莫妮卡又道:“至于那些手势和念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明彬低头喝了一口水,尴尬地摇了摇头。

莫妮卡轻声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在看到那些手势以后才确定我叔父并不是他杀。”说着,她顿了一下,又问道:“明警官,你信天主教吗?”

明彬再次摇头,他虽然三次入党未遂,但自认还是一个合格的无神论者。

莫妮卡接着道:“难怪你会对那些信息耿耿于怀,我叔叔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只是在临死之前把自己做了一个祭品,献给了上帝。”

明彬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问道:“献给上帝?怎么献?”

“你看到我叔叔的那个手势了吗?如果你对《圣经》有了解的话就一定知道,那个手势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它是耶稣治病的时候所做的手势,只是我叔叔为免亵渎神灵,将它变化了一下而已。”

明彬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道:“就这一点吗?那他写的那两行字怎么解释?”

“找到弥赛亚是《圣经》里的一个典故,说当年犹太人被罗马人灭国,被罗马人压迫,他们在等待一个上帝应许的救世主来救他们。”

“那串枕在头下面的佛珠该怎么解释?”

“佛珠?明警官,你看错了,那并不是佛珠。”

“不是佛珠,那是什么?”

“那是天主教的念珠。

明彬听得心乱如麻,他先前的推测被莫妮卡几句话说得土崩瓦解,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看着莫妮卡,不由苦笑道:“莫妮卡小姐,如果你是对的,那你今天是……”

莫妮卡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主要是来办理叔父‘回家’的手续,顺便领取叔父的遗物的。我也信上帝,上帝告诉我们不能构陷别人。这是我们的戒律。”

明彬一怔,莫妮卡要结案,但是这件案子是局里专项立案的大案要案,再说他一个小刑警也没有这个权力。他苦笑了一下,起身道:“莫妮卡小姐,真是对不住,我没有这个权力,我给你找队长去。”

莫妮卡也站了起来,伸手道:“还是很感谢你,明警官。”明彬也礼貌性地伸出手,握手后立刻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