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突然刹住脚步,湿透的马尾扫过宁子止鼻尖。巷口便利店的光晕染在她侧脸,他这才看清她右耳垂缀着枚青铜耳钉,形制竟与实验室古籍里的残片如出一辙。
“你早就认识我?”宁子止盯着她耳钉,“刚才你听到我喊你名字时,左手无名指抖了三下。”
沈昭正在给伤口缠绷带的手顿了顿:“观察力不错,可惜用错地方。”她突然逼近半步,沾血的指尖抵住他喉结,“听着,从现在开始,每句话都可能要命……你父母怎么死的?”
宁子止后背撞在潮湿的砖墙上:“车祸...十年前暴雨夜,他们开车去博物馆送修复好的敦煌残卷...”
“残卷内容?”
“《大般涅槃经》后秦译本,不过有段奇怪的夹注...“他忽然僵住,记忆像被撬开的蚌壳,“是鸟篆!和今天青铜碎片上的文字很像!”
沈昭的刀鞘“咔“地卡在他颈侧:“念出来。”
“观自在者...见天地心...”宁子止感觉喉间的压迫感骤增,“后面还有半句!当舍诸相...破障...”
刀鞘突然撤开。沈昭转身时肩膀在细微颤抖:“林守真失踪前最后说的,就是这句话。”
便利店暖光将两人影子拉长又重叠。宁子止望着她绷带渗血的背影:“你认识林教授?”
“他是我...“沈昭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忽然抬手指向马路对面的仿古建筑,“看那。“
海州博物馆的琉璃瓦顶在雨中泛着青灰色,本该紧闭的鎏金大门却隙开一道缝,像巨兽咧开的嘴。宁子止摸到手机推送的暴雨红色预警,此刻却看见馆内隐约有烛光摇晃。
“不对劲。”沈昭按住刀柄,“闭馆时间是五点,现在...”
话音未落,宁子止的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那个号码:
“展厅C区《韩熙载夜宴图》前,你只剩七分钟。——林教授“
沈昭突然拽过他手腕,青莲印记正在发烫:“是引路符!有人在用你的血定位!”她猛地扯开他衬衫纽扣,锁骨下方赫然浮现出蔓延的血色纹路。
“什么时候中的咒?”
“在实验室...那些雾气钻进伤口时...“宁子止突然想起古籍扉页的朱砂印,“等等!那本《云笈七签》的收藏章是林守真印!”
沈昭的瞳孔倏地收缩。她扯断自己那枚青铜耳钉按在他掌心,金属瞬间熔化成液体渗入皮肤:“暂时屏蔽气息,但撑不过一刻钟。现在回答我——”她的气息喷在他耳畔,“要逃命,还是赌一把真相?”
宁子止望着博物馆幽深的门缝,父母焚毁前的最后通话突然在脑海炸响:“子止,那幅画...画里有...”当时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我要进去。”他反握住沈昭冰凉的手,“但你可以不用跟来。”
沈昭嗤笑一声甩开他:“自以为是。”唐刀已然出鞘三寸,“记住,进去后别碰任何带鸟篆的东西,尤其是——”
尖利的鸦鸣撕裂雨幕。数十只红眼乌鸦从博物馆穹顶俯冲而下,沈昭的刀光织成银网,却仍有漏网之鱼掠过宁子止头顶。他下意识抬手遮挡,腕间青莲印记突然迸发金光,乌鸦在尖啸中化作黑灰。
“尤其是别让血沾到古物。”沈昭把后半句说完,眼神复杂地瞥过他手腕。
推开青铜门的瞬间,宁子止闻到熟悉的沉香味。这是他童年最熟悉的展厅,此刻却像被装进扭曲的万花筒。汉代陶俑在玻璃柜里转动脖颈,唐代三彩马的眼珠随他们移动,而本该是《韩熙载夜宴图》的位置...
“变成了《骷髅幻戏图》。”沈昭的刀锋映出画中惨白的骷髅,“黄泉幻境。”
画中骷髅突然抬起指骨,怀中的小骷髅竟爬出绢帛。宁子止刚要后退,脚下地砖突然塌陷。失重感袭来时,他听见沈昭的喊声与十年前的刹车声重叠:
“抓紧我!”
下坠的黑暗中有萤火亮起。宁子止感觉落在某种柔软织物上,睁开眼看见漫天星斗——不,是钉在穹顶的夜明珠。二十米长的紫檀案几横陈眼前,上面摆着西周青铜爵与汝窑天青釉,而案后坐着个正在沏茶的和蔼老者。
“林...林教授?”宁子止认出院史馆照片里的人。
老者斟茶的手稳如磐石:“十年了,子止。”他推来一盏蟹目青瓷杯,“你父亲总说,等你考上研究生,就把那只柴窑笔洗送你当礼物。“
沈昭的刀尖突然刺穿茶盏:“够了!”她眼底泛着血色,“用往生术操控尸身,不嫌腌臜么?”
茶水在案几上蜿蜒成小蛇。林教授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涌动的蛆虫:“小姑娘眼力毒啊。”声音变成男女混响,“但你们不该来坏破晓的好事。”
宁子止突然抓起案上青铜觥砸向烛台。火焰腾空的刹那,他看见所有器物都浮现出鸟篆铭文——包括沈昭的刀柄。
“东南角!”他冲着沈昭大喊,“那个青铜冰鉴是阵眼!”
沈昭旋身劈开扑来的傀儡侍女,刀光如银龙直取冰鉴。林教授的尸身发出尖叫:“你怎么可能看破黄泉九阴阵!”
“因为我是观自在者。”宁子止擦去鼻血,那些游动的铭文在他视网膜上燃烧,“而你们——”他抓起案上竹简狠狠摔向地面,“把博物馆当赝品作坊呢?这楚简用的居然是机制宣纸!”
整个幻境开始崩塌。真正的展厅显露出来,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右下角,赫然多出一枚血色鸟篆印章。沈昭突然闷哼跪地,肩头伤口钻出黑色咒纹。
“昭昭!”宁子止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自己都愣住。
“别过来!”沈昭用刀撑住身体,“这是...噬魂咒...”
林教授腐烂的头颅滚到画前,嘴里还在发出咯咯笑声:“她没告诉你吗?十年前那场车祸,就是她亲手...”
沈昭的刀贯穿头颅,黑血溅上夜宴图。画中乐师突然开始弹奏,所有人物齐刷刷看向宁子止。韩熙载的嘴唇翕动,吐出他父亲临终前的遗言:
“小心青...”
整幅画轰然燃烧,火舌舔舐过的焦痕显露出隐藏的壁画——三十三重天阶寸寸崩裂,无数神魔坠落,唯有一盏青灯照出凡人执火前行的背影。
宁子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如洪流破闸。他看见漫天神佛在云端厮杀,自己穿着染血的文官服跪在祭坛,而沈昭高束道冠手持法剑,剑锋正对向他心口。
“这次轮到我了。”前世沈昭的声音与现实中重叠。宁子止转头,看见今生浑身是血的沈昭举起唐刀,却不是对着他,而是斩向自己眉心。
“你疯了!”他扑过去攥住刀柄,鲜血顺着指缝直流,“不管前世发生了什么,我要现在的真相!”
沈昭眼底金芒一闪而逝。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与宁子止一模一样的青莲印记:“因为你我同命连魂,蠢货!“刀锋反转划开两人手掌,“以血为契,共承...”
咒语被破窗而入的箭矢打断。一个黑袍人踏着猎幡旗而降,掀开兜帽,露出与宁子止七分相似的面容:
“好久不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