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恶臭的黑水让我妈清醒了不少,脚下也有了力气,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得腰疼腿疼,扫帚都没捡就往山下跑,脚下生风似的一直跑到家门口跌了一跤,幸好被路过的二舅看见才给背进了屋子没被冻坏。
“那就是不让你去了的意思!”
听完我妈讲,二舅眉头皱的更紧,他也有点怕,于是又抿了一口白水压住自己的恐惧,
“鬼吐吐沫就是赶你走,他们仨这都死了多少日子了?早该过望乡台去投胎了,本来横死的鬼就死皮赖脸爱缠人,更别提你这天天去,咋能断了他们的念想去投胎?以后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望乡台,我们这边的规矩就是人死之后喝孟婆汤之前最后一次能回家看看的地方,头七当天晚上上望回家再看一眼,此后不再回家一路到西天。
我爹拍着炕沿叹气,眼角已有了泪花,我妈眼睛直直地望着刚脱下来放在炕梢的那堆脏棉衣,上面还沾着恶臭的黑水痕迹。
我只觉后背发凉,这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太吓人了,特别是我妈讲完,我的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似的竟然开始播放画面,特别是老四穿着寿衣浑身湿透的幻想画面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手脚冰凉,二舅似乎也看出了我在哆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吓得一激灵。
“别怕,你大了,不是毛头小子,虚岁都二十了,阳气重,那些东西不敢缠着你。”
“我..我..”看着二舅黑黝黝的脸,我忽然想起了早上佟二说的话,咽了口唾沫:
“二舅,你说,我们家祖坟能有毛病吗?”
“祖坟?”二舅看向我,“你咋想起这个来了?”
“我没想起来,是今早我拉着佟二两口子上集,他反复嘱咐我去祖坟看看,说我们家子孙后辈连着死可能是祖坟出了毛病。”
我二舅沉默了,看的出来,他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的可能性。
“佟二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从来不乱说。”我爹补充了一句,“他要是反复嘱咐你..该不会是他知道啥吧?”
“我也觉得像。”我联想到早上佟二鬼鬼祟祟看宋家大门口那一眼。
“既然人家说了,下午咱去看看就知道了,”二舅边说边下炕穿鞋,“下午邻村老于家请我去给他媳妇儿看看,你拉骡车带我去,回来咱从西边绕刚好经过你家祖坟,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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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刚过一点,二舅挎着他的小木头箱子坐着我赶的骡车到了邻村老于家。
我本以为是老于家有人病了要让二舅开方子把脉,可到了那儿才知道这并非寻常疾病,而是老于他媳妇儿让黄鼠狼觅上了(觅,本地口语里指上身了)。
老于和媳妇儿没儿子,生了仨闺女,都嫁出去了,这会儿家里就他们老两口,他媳妇儿在炕上作妖,所以只有老于出门迎接。
“这我外甥,赵福升,”我二舅跟老于简单介绍了一句我,老于点点头,将我和二舅迎进了前门。
刚一进门,一股强烈的骚臭味儿就直冲鼻腔,像是有人在屋里大小便了,还不止一次。
二舅走在前头,我捂着鼻子紧随其后,但刚一迈过他家东屋门槛,一把小笤帚噶哒(东北扫炕用的斜长小型扫帚)精准地飞了过来,刚好砸中了二舅的小腿。
“啊!!!!啊!!!”
炕上老于媳妇儿正不断发出人类难以发出的尖锐叫声,一声赛过一升高,根本不知疲惫,那声音就像在桌面上来回磨蹭家具,又像用粉笔摩擦光滑的玻璃,极为尖细的咯吱咯吱听得我浑身不费劲,鸡皮疙瘩一会儿就起了一身。
她看见我和二舅进门,停了一秒钟,那双原本温和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儿,像两个小玻璃球,黑亮黑亮的还闪烁着不属于人类的、顽劣兽性,身上的棉袄扯坏了好几个大口子,一条破旧的绿色头巾摇摇晃晃坠在腰上,被她在炕上拖来拖去。
炕上到处都是食物和粪便的混合物,也就是进门时那股骚臭味的来源。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别人被黄鼠狼上身,我忍着恶心,半是恐惧半是好奇地盯着她看,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在和我对视了一眼后竟然开始笑着用自己的手挠墙,她的笑容不自然很渗人,土墙也被她挠的直掉渣,留下五指印,她的手指血肉模糊,肉和土渣黏糊在一起,土沫沾着血劈了啪啦往炕席上掉,但她面色如常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老于家不如我家富,窗户上就糊了一层粗纸,这还是过年新糊的,只见老于媳妇儿挠完墙就开始满炕打滚,手指上的血就往窗户纸上抿,抿着抿着就给窗户纸捅了个窟窿,捅完她就看着老于和我二舅笑,嘴角咧成诡异的弧度,就像要到耳朵根上。
“他妈的,这一张纸不少钱,你再捅一个试试!”老于很生气。
可那老于媳妇儿就像挑衅他一样不仅又飞快地给纸戳了几个窟窿,戳完还骂了起来:
“呸!老不死的你不要逼脸了!我把你这窗户都给你捅烂!”
她的声音已经尖锐到快要难以分辨语言内容,一边说一边真的将窗户纸捅了个稀烂,还抓起炕上的秽物往我们仨身上扔,吓得我和二舅赶紧跑到东屋门槛外的外地下(外地下:室内,指包含锅灶的两屋之间的连接走廊),老于不得不抄起炕边的绳子,熟练地抬腿上炕将她又绑了起来。
但她不服,平日里孱弱的老胳膊腿竟然在此刻爆发出来千钧之力,使劲想要摆脱老于的手,一边挣脱还一边骂老于,要不是老于常年干庄稼活一身牛劲儿,险些就被她挣脱开了。
“臭不要脸的老混球!你还拿鞭子打我!你敢打我!我他妈问你话,你还骂我!我今天就要整死你!”
被她捅漏了的纸窟窿里不断往外漏风,老于媳妇儿被绑之后老于就从炕上下来,招呼二舅往西屋去。
“咋样,就她这样,现在能治不?”老于一脸憔悴地问二舅,他眼下乌青,眼里都是红血丝,一看就是缺少睡眠不怎么合眼。
“试试吧,但是她刚刚说你拿鞭子打她?你打她没用,疼不到黄皮子身上,疼的是你媳妇儿!”
老于一听,急得直摆手:“哎呦,我没打她!我啥时候舍得打她,我打的就是那黄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