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目标。”
“目标?”
朱允炆一边手写着公文,一边说道:“我调来这三百人的目的,不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标。
他的目标和我的目的,并不相同,所以要让他们认同我的目的,是让他们做好这几个厂子安保业务的前提。
而且,这是官府的产业,也不算他们的分外之事。”
许三已经开始有些迷糊了:“都指挥使大人,您的话我不明白。”
“你虽然是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百户,是钦差,但那是对官员而言。对他们来说,你不过是个新来的百户,你对他们不熟悉,他们也不熟悉你。在他们的理解中,来到咱们泉州的厂子里只是做一份工作。”
“是。您的意思是,小的资历不够,他们不接受?”许三回忆着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是说......”
“嗯。”
朱允炆既没有回答,又没有反对,
“既然是做一份工作,就要有共同的目标。他们有的是来混日子的,有的是来混资历的,有的干脆只是来攀关系的,这就是目标不统一。他们可能有的认为你人不错,有的认为你死脑筋,有的觉得你脑子有问题,这便是认知不统一。”
“小的更迷糊了。”
“认知和目标要统一,他们不信任你,如何行事?人是我找的,粮钱是州府衙门代给的,他们为什么要服你的管?”
“大人说的是。”
朱允炆说道:“你要先和他们统一认知,我们这里的要求和他们的要求不同。
他们可能日常屯田,隔三差五演练,因为假想敌过于遥远,所以演练惫懒,只需要保持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充足就够;
而我们日常要早训,日日要巡逻,没有屯田,多了更长时间的工作,虽然给了更多的额外薪水,但我抽调而来,本来就应该代支。
你主观来看,他们不似金陵,北平,但客观看来,是你对他们认知不够。”
“指挥使大人是说我不懂圣人言?”
“认知!你要将他们的认知提升到你的水平,而不是将干巴巴的演训丢到他们的脸上!你识字,他们识字吗?
你知道自己虽然只是跟着我做工业试点,但正在进行的是一项有益的事业,将会让泉州府迈向新的台阶,可以让大明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知道吗?
他们只知道来这里挣更多的钱,平常矿上很安全不需要盯着,
那些管理条例一点都不紧要。
先拔擢其精神,再劳累其筋骨,这叫有的放矢,
若只劳累其筋骨,他们又不知道自己正在劳累的是什么,当然想尽办法钻空子了!”
朱允炆声音不大,书写的小毛笔力透纸背,
“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三脸上背后热汗直冒,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没错,严于律己,严格待人,完全没想到这么多复杂的东西:“都指挥使大人果然,深入浅出,臣听懂了,还请都指挥使大人指教。”
朱允炆轻声说道:“先告诉他们这里是干什么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东西跟着我,你应该知道。”
“臣知道。”
“这是认知的共识,让他们记住这个共识,如果有不认可的,直接踢出去就是。”
许三有些尴尬:“都指挥使大人,你不是说?”
朱允炆笑了笑:
“这三百人既不足三个百户,也都是福建本地人。不像你们,他们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是一些普通人。
你多费费心,与他们交流,知晓他们的家室根底,必要时,跟他们讲讲我在锦衣卫讲过的东西。”
“都指挥使大人,你在锦衣卫讲过的......不适合在这里讲课。”
朱允炆瘪嘴道:“兄弟,我可没叫你讲课!闲暇时,可以跟他们讲讲故事,那《西游记》我虽然没讲完,但你隔三差五讲一段,也能混一些时日。”
“我作为主官代管这三百人,是否有些.....”
“我敬李工为座上宾,叫李成为我喂马,他们难道都是什么勋贵子弟?不过是寻常人家。
你现在就是太绷着了,在北镇抚司衙门,我可是时常绷着个脸,下属们早晨向我问好,我可是爱答不理?”
“皇孙殿下,你”
“这不过是一个法子,举个例子,不是叫你全套照搬。你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你家境稍微好一些,官职高一点,然后呢?
他们就该听你这个临时长官的?
毕竟他们的编制还在定海所,不管是晋升还是下降,你都没有完全的处置能力,只有处置意见。
你该严的时候严,该松的时候松,一张一弛,才是正道。”
“臣知道了。”
朱允炆停下了笔,看着许三:
“现在人不多,三百个,你一日了解十几个,月余你也就差不过了。
你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推心置腹交谈之后,他们也会对你有所好感。
讲课的时候也可以有的放矢,比如说一说北平的火灾,前因后果,你是一概知晓的。
倘若这里发生人员冲突,也有可能引起火灾,酿成祸患。
堵不如疏的道理,你明白吗?”
许三认真说道:“属下明白。”
“你看,又绷着个脸。你天天绷着个脸,他们也绷着脸,不是平白将矿场里蒸蒸日上的氛围搞得阴沉沉的嘛?”朱允炆笑道,“你笑一个,我给你讲个开心的事情。”
许三本就是个特务,领军这件事实在不擅长,
即便赶鸭子上架,朱允炆也是精心培养,
他没有理由置气,更没有道理听都指挥使,便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都指挥使大人教训的是,我这就照办。”
这么一会儿被说得面红耳赤,许三根本没注意朱允炆在写什么,伸手说道:“这公文,臣就收下了,仔细阅读,领会其中奥妙深意。”
“去去去,又不是写给你的。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在泉州府也要建立几个所,这封信是写给周德兴的,这方军事由他统筹,我不好插手,因此要和他商讨。”
许三尴尬收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所幸朱允炆根本没有关注自己的贴身侍卫,
“呼......”,他掸了掸手中的纸,轻轻将湿润的墨迹吹干,
“泉州府煤铁二地的这一批工人已经干了一个月。
明年开春,王工和李工将以北平之法为纲,开办工厂夜校,正式实行晋升制度。
假如我与周德兴沟通顺利,卫所营建应该也要从那个时候开始,届时你也要兼任卫所的首长。”
“你现在的任务很重,不要让我失望,明白吗?”
感受到朱允炆的温柔,许三定说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