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朱全忠掌控朝廷,晋王的势力又被几个义子分散,李存勖要完成大业,必须要个能与大局周旋的人帮助他,而与李嗣源有利益纠葛,同时也痛恨朱全忠的林安时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林安时静默地站在床榻边,内心却无比挣扎。所有的仇恨世世代代,也许到了子子孙孙辈都不知道自己要报的是什么仇了。
是不是亲手取走了李克用的性命,自己就可以解脱?
屋内安静得像个虚无的世界,有种走马川尽头的荒芜感。
婆婆,我该怎么办?林安时无助地闭上双眼,想起了小时候教他道理让他好好做人的婆婆。
婆婆,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长成你希望的好人。
脑海里婆婆没有接过林安时递来的莲花灯,“我的家人都死于了归义军内乱,我没有想引渡的人了,我恨了几十年,终究是枉费年华,安时,恨其罪而不恨其人,才能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婆婆其实早就告诉了自己该如何面对仇恨,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心比天高,一心想救回母亲,手刃仇人,放不下这一切。
“休想。”林安时声音清冷,最终还是拒绝了李克用。
如果自己就这样交易了,岂不是中了老贼的奸计。林安时用力挣脱攥着他衣摆的手。
“你......你......”李克用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他的瞳孔极具放大,眼神涣散。
李嗣源深知李克用对他有戒心,生怕端进来的迷幻香会被他识破,所以在自己的手掌上也抹上了迷幻剂的粉末,李嗣源佯装供出林安时,假意去扶起床榻上的李克用时,将手掌上的迷幻剂粉末涂在了他的手腕处。
也只有这个慌乱的时刻,李克用才会允许自己近身。
林安时瞧见李克用神情痴迷,他缓缓退两步,身后的帷幔突然伸出了一双白皙的玉手,将他一把拉到帷幔之后,李嗣源出门时偷偷放进来的孔锦,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孔锦飞速地摘去了林安时的帽子和发簪,熟练地弄乱了他散落的如墨长发,灵巧地在林安时的脸上点上斑驳的鸡血,再给他披上破烂不堪的铠甲。最后一把把他推出帷帐。
林安时长发凌乱地披在脸旁,脸上血污纵横,银色的铠甲也破破烂烂,他眼神阴鹜,声音沙哑,“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李克用,还我命来!”,林安时本就和黄巢有亲缘关系,经过孔锦的打扮,就和黄巢极为相似了。
李克用正中迷幻剂,瞧见了眼前流血的将士,以为惨死的黄巢找他索命,颤颤巍巍地求饶,“大人,是我一是被迷了心窍,才背叛了您,大人饶命啊!”
“李克用,还我命来。”沙哑的声音如群蚁啃食木头,苍白流血的脸上,一双憎恶的眼睛死死瞪着李克用,溢满黑血的嘴角,丧心病狂地上扬,如厉鬼般阴森地笑着。
李克用双手捂着头,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因为迷幻剂放大了声音,李克用面部扭曲,痛苦地高声哭喊,“大人饶命啊!”
“该走了。”孔锦拉住有点愣神的林安时,他显然被李克用疯魔的样子吓到了,孔锦二人夺门而出。
身后李克用凄惨的呼喊声让人胆战心惊,后院的仆人们也大声呼喊着,“快来人啊!王爷出事了!”
孔锦牵着林安时,一路飞奔到柴房,拿出李嗣源准备好的水盆和毛巾帮他擦拭,林安时还懵懵的,刚才的一切恍如一场梦。
孔锦知道他内心刚经历一场劫难,不然李克用提出可以把命给他时,他不会犹豫那么久,久到孔锦都捏紧了拳头,怕林安时做出计划之外的傻事。
孔锦细心地擦着林安时嘴边的血污,温柔地帮他梳好发髻,右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鬓角,像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林安时的左手缓缓覆上她的右手,“我做的对吗?”他轻轻低语。
孔锦缓缓回握住他有点冰冷的左手,笃定地说,“有什么不对的,尽人事听天命。就看他李克用心里的愧疚和恐惧,够不够老天爷收他走了。”
一个人面对仇恨的时候,能有多理智?林安时已经做的很好了,换成自己恐怕把房顶都掀了。孔锦下意识地代入了自己。
孔锦小心翼翼地和林安时又往李克用的厢房走去,李克用的门外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爹,你醒醒啊,你怎么了?”李存勖坐在床榻上,怀里抱着李克用,焦急地呼唤。
李克用因为惊吓过度,心疾又犯,昏了过去。大夫正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来。
“来人!开门送客!”李存勖厉声喝道,让下人把围观的人都轰走。
这个刺客能躲过如此之多的近卫,潜入后院,一定是有人在王府内接应,再让其逗留,恐对昏迷的李克用不利。
门口围着的人一听逐客令都下了,不禁后退了几步,赶紧散了。
孔锦和林安时也混入人群,不动声色地来到晋王府门口。李嗣源在门后喊住了他们,“郭司空,家父突犯旧疾,您受惊了吧?”他满脸关心地走近,转而低声道,“你们放心走吧,在柴房换下的东西,我已经都烧了。”
孔锦瞧着李嗣源一脸我表现得很不错的神态,终于明白林安时为什么选择信任李嗣源,无论屋内的情形怎样反转,以何种方式报仇,这个内应的人必须和他们一样,有着铁了心一路走到底的决心。
而一直佯装憨厚老实,实际稳扎稳打,计谋过人的李嗣源就是不二的人选。
人有时候就是在一念之间,李克用是,李嗣源是,也许将来的李存勖也是。
子时传来了李克用因心疾而亡的消息,一代藩王结束了自己野心勃勃的一生。
一直在将军府内踱步的林安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说,你总该可以睡了吧?再走下去,这走廊上的木板都要被你走穿了。”孔锦困顿的声音从旁边的厢房传来。
“这十几年,我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噩梦里总有下不完的雨。直到今天我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大声哭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和他都是被困于心。我们都有心疾。”林安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清冷的像一潭深秋湖水。
“只是他经历过这场心疾,死了。你经历过这场心疾,活了下来。”孔锦知道他一直被伤害,却温柔对待别人。虽有机会堕落,也有能力向善。
也许是童年的的际遇与信念,让他选择假装成为一个什么都无所谓,袖手旁观的店小二,但是林安时骨子里的善良是不会允许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的。
“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哈,比如现在就去好好睡一觉,算是给今日的自己一个奖励。”孔锦提议。
“晚安了,我的军师。”林安时温柔地笑着。
孔锦没想到自己成了军师的军师,灿然笑着道,“晚安了,我的,大病初愈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