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死,祸之根源

一行人折腾到入夜时分,总算是与尸堆为邻,安营扎寨了。在主帐之中,谁能想到由几根松木拼成的灵柩里面装的居然是曾家第三代继承人的尸体,真当是时也命也。

“大当家的,咱们之前打仗的那地方又来了一伙人!”李家寨的三日夜宴还没有结束,一个小头目在开席之前对李灭妖说。

“哦喔,有多少人?是一伙什么人?”小头目的话成功引起了几位大佬的注意,窦首领刚准备抓烧鸡的手停顿了下来。

“看样子是一伙官军,带着武器没有着甲,我们的人看见他们时,他们正在那儿收尸呢!”小头目看了一眼李灭妖,见对方点了点头,于是直接开口了。

“要不要再干一票?”陈景龙已经杀红眼了,心中充满着暴虐之气。

“算了吧,划不来!我估摸着这是伙远道而来的援军,既没有着甲,粮草资重估计也没有多少!”李灭妖摇了摇头,这一仗打下来死伤有些惨重,他的心里到现在还有些不痛快。“再打一仗,说不得又得搭一些兄弟进去,到时候还拿不到三瓜两枣,妥妥的亏本买卖。嗐,不说这个了,丧气!开宴,开宴,大家伙儿继续喝,今天不醉不归!”

窦首领和谭大当家见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亏本的买卖确实不能干,于是众人又投入到夜宴的欢快气氛中去了。

这世间总有几个有心之人,他们往往听不得人劝,心里也不信那个邪。“你说没有就没有,说不定你把我们灌醉了,自己却偷偷做了这买卖,我得留个心眼!”谭瘸子为人刻薄,生性好赌;不事农务,三只手浑名更是在谭家河子是人尽皆知。大家都在喝酒吃肉,他的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却无人注意到。

夜深人静,大家都喝了个昏昏沉沉,各自散去了;有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却偷偷摸摸溜出了大寨。他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夜路。边走嘴里边嘟囔:“烂船还有三斤钉呢!这一大帮子的人我却不信会没有什么好东西,看我谭瘸子也弄一些行货给你们开开眼,准不叫你们说我只会沾光。”趁着酒劲他的步伐越走越快,渐渐的看起来却比常人还要快三分。

残月当空,云遮雾绕;大的山谷中只留下了阵阵虫鸣以及篝火间断的噼啪声。谭瘸子的腿虽然瘸了,可他的身形却早已经练的炉火纯青;轻而易举的就摸到了营地的栅栏前。“真当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买卖却没人做!这要是放一把火,那不得上演一出火烧连营?”摸着被重新立起来的残破栅栏,看着里面杂乱无章的草皮帐篷,谭瘸子恶意的猜测着。

他围绕这处不大的营地转了一圈,选了一个好动手的地方,捏手捏脚的解开绑栅栏的草藤,然后用双手拉出一条缝,整个人呲溜一下就钻了过去,看他那样子倒像是个进菜园子偷菜的惯犯。而事实上邻居庞大婶也没少骂他:要吃菜,你跟我打声招呼;走正门,摘两颗就是了,何故老去拆俺的篱笆?

一只灰影如同身手矫健的狸猫一般探完左帐,探右帐,摸着摸着他逐渐就摸到营地中间去了。越摸他是越心急,越翻他是越心焦:我嘞个亲娘嘞!难道真让他说中了?这他娘的都是伙穷鬼啊!我这也摸了20好几个帐篷了,就摸出这不到100个大钱儿。再试试吧,那大帐之前看着像是灵柩,前头有人守,还有篝火,不好弄啊,摸完眼巴前这几个就撤了!

迟疑了一番过后,他又钻进了下一个帐篷。只是这一次他失手了,多次得手的他失去了以往的谨慎,忘记了捂好腰间的钱袋。钱袋子被绑草棚的藤蔓勾住,随着他人往前移,藤蔓放开的钱袋子就撞到了支撑草棚的立柱,里面的钱币哗哗的响了,听到声音的他第一时间脸色就变了。连忙伸手捂住了钱袋,作为一个惯偷这种情况还不至于让他慌张。

停在原地半晌,见周边没有风吹草动,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动作。可他不知道的是:于捕头今天满脑子都是回去之后该怎么向县尊交差,压根儿就没睡熟。当钱袋子的声音响起之后,他就被惊醒了,只不过出于职业习惯,他没发声而已。

轻手轻脚的谭瘸子终于摸到了于捕头的怀里,突然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胳膊夹住了,紧接着一双大手像钳子一样钳住了他的胳膊。睡在草铺上的人一个起身顺势就把他拉向了地面,那捕头起身的同时还不忘在他的腿窝踹了一脚。这么大动静的打斗声直接把草棚子干塌了,睡在里头的其他几个捕快立马就炸了窝的鸡群四散而出。

“什么情况?”出了窝棚的众捕快立马拔出了腰间的腰刀,一个个东瞅西瞧。

“没事儿抓了个胆大包天的毛贼,偷东西偷到兵营里来了!”这一句话从刚才倒塌的窝棚里传来,只见于捕头的刀此刻架在一个差点被一堆茅草埋掉的人头上面,就连他自己的头上也狼狈的插着一些草标。

见到他这个样子,下面的捕快中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头儿,你头上插着草标,您这是是准备卖身呐!”他这话一出,把其他人也都逗乐了。

“少贫嘴了;赶紧的,把他给我捆起来吧。”于捕头看同僚们这样子也不恼,而是催促他们赶紧过来帮忙。

众人听了呼啦啦一下子就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就把他给死死困住了,然后像拖死狗一般拽到灵柩跟前。哟呵,那些捕快们一个个跟煞星似的,手里明晃晃地握着钢刀,在那跳动的篝火映照下,他们的身影晃悠来晃悠去,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鬼在张牙舞爪。再瞧瞧那简陋的棺材,里面缓缓流出的残血就像被诅咒过的魔液一般,滴答滴答地在地上蔓延开来。这一幕啊,简直就像是千万只厉鬼在那儿肆意狂舞,那恐怖的氛围“轰”的一下就把谭瘸子的魂儿都给吓飞了,当场就尿了裤子,那尿啊,就跟决堤的河水一样,“哗哗哗”地往外流,一发不可收拾!他脸上哭的那是一个涕泗横流“诸位爷爷,我招我什么都招,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儿女,下有三岁老母嗷嗷待哺,好汉爷饶命啊!”

在场的众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他这离谱的一幕给弄蒙了。“你招啥呀?就招了?我啥都还没开始问呢!”最后还是于捕头开了口。

“官爷,官爷!您问,您问就是!您问什么小的回答什么,保证不敢有丝毫隐瞒!您饶命啊!”谭瘸子早被刚才的架势吓得不轻,他的那颗老鼠胆吓的此刻都快要缩掉了。

“好,那我问你!这里的事儿是谁做下的?”于捕头头正愁现在自己两眼一抹黑,没想到自己晚上睡觉还能睡出个意外收获来,第一时间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买卖是、是、是李家寨李大当家和谭家河子的谭寨主联手做的;当、当官的脑袋是是谭家河子陈景龙陈二爷砍下来的,这跟、跟小的没关系。官爷饶命,官爷饶命!”谭瘸子跪起身来,不停的磕头,不停的拜,也顾不得这块地上有自己的尿了。

“你们有多少人?运粮队的人可不少,又都是精锐。你们能做得了这买卖?”于捕头也是个细心的人物,早在白天就通过曾家讯丁的口了解了运粮队的人手情况。

见官差问起了山寨人手的情况,谭瘸子却愣了一下,这一战确实轮不到他参加,他最多就参与了后面运送粮食的事。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倒是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嗯……,你小子是真想尝尝刀子还是铁签的味道?”一旁的捕快见他迟疑起来,于是便拔开了刀鞘跃跃欲试。

“我说,我说。两个山寨加起来1400多好手,李、李家寨还有炮!”谭瘸子看到对方亮刀,立马收藏刮肚的说出了自己听寨子里其他人吹牛得来的消息。

这个消息说出口,在场的人都懵了。“头儿,这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事儿了吧?怎么还给整上大炮了呢?我感觉这世道也没乱成这样啊?”一个捕快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

“说清楚些,什么炮?里头还有些什么事儿?”于捕头咽了咽口水,但是依旧还是没有被这消息吓住。

“大、大炮!还、还有开花弹,一炸一大片的那种!对了,还有战马和骑兵,100多骑!”谭瘸子索性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撂了,被恐吓的劲儿过去了;他此刻突然想通了,与其当个被通缉的山匪,为什么不干脆投靠官府?“大、大人,我、我愿意戴罪立功了!求、求大人提携!”

看到他这样子,于捕头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突然又想起来之前刚到时,营地中间发现的几个坑。“把他拉下去,后面兴许还有用处!另外去把壮班的几个班头也都叫过来吧,就说有要事商议。”说完这事,他开始急的原地转起了圈圈。

没过多久,罗山县官衙的几个小头头就都聚到了一起。“长话短说,刚知道的消息。山里的几个匪寨合流了,人数不少,他们手里还有炮!大家得赶紧准备准备,这里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回了。”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于捕头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一番话。

“咱们走小路来了,又这么走小路回?那通往信阳的官道怎么办?还修不修了?”一名始终认为自己是来修路的壮班班头问。

“嘶嘶……”于捕头无奈的拍了拍脑袋,带着这么一群人实在让他有些糟心。“还修路呢,命都要丢了!你听不懂我话吗?让咱们来修路的人命都没了!这路要修,你就留着慢慢修吧。今天天一漏光,我就带兄弟们回去。我相信在座的诸位没谁愿意不明不白就死在这大山里的吧?”

在座的众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刮了那不懂事愣头青一眼,连忙表示愿意听从于捕头的安排。次日天才蒙蒙亮,这伙人连营地都顾不得收拾,把原本做好的灵柩都拆了。用了两根抬杆抬着曾林的尸体,用根绳牵着谭瘸子就火速溜了。

他们是来的快,去的更快。几乎是一路疾跑跑出的山区,到达山外时队伍已经不成型了。谭瘸子因为跟不上官差的速度,被两个人轮流架着一路像是拖死狗一样。“差不多了吧?头儿。都跑这儿来了,应该没那么快追出来!拖着这货死沉死沉的,跟拖了头猪似的!”一个捕快累的受不了了,大声对着前面的捕头喊道。

“差不多了,歇歇吧!大家伙先喘口气,今天大家也别在外面逗留了,就先赶回罗山去再说!”于捕头就怕夜长梦多,在他眼中,现在大别山里是群魔乱舞,一伙土匪就有1400多号人,还有正儿八经的大炮。这兵力已经不比寻常的州府差了,这要是打僵起来他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一大群人倒在田边路头,歇了一阵过后,见后面再也没有人归队。于捕头又招呼着所有人抓紧赶路,在他的威胁恐吓之下,一群人像被咬了尾巴的壁虎沿着官道向着罗山县方向狂奔。这一幕让许多不明所以的路人和在田间地头忙活的农夫还以为自己在大白天遇上了鬼呢。

酉时刚过了一小会儿,大概一刻钟的样子,罗山县守城的兵丁正在城门楼子上值班呢,迷迷糊糊地就瞅见远处有一排火把,整整齐齐地朝着这边奔过来,那场面,就跟约好了来赶大集似的。这兵丁正困得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快没电的拨浪鼓。他使劲儿揉了揉自己那双和被粘了胶水似的双眼,好家伙,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猛地把另一个躲在墙角睡得正香的同伴给踹醒。“小猫,小猫,死小猫,你小子给老子醒醒!你眼神好,看看城外是咋回事儿?”

只见被他踹醒的是个小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眼就像两个被线牵着的木偶眼,东张西望的。他先是扶着墙,慢悠悠地像只刚学走路的鸭子似的站了起来,然后探出个脑袋往城墙外面瞅。这一瞅可不得了,差点没把他魂儿给吓飞,他瞬间清醒了。“我的个乖乖哟!这、这不会是鬼火吧?一长溜儿的队伍,大半夜的,难不成是阴兵过境?”他一边嘟囔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后土娘娘呀,土地爷爷呀,可一定要保佑我呀,我就当自己啥也没瞧见,啥也不知道啊!看千万别害我呀!我啥坏事儿也没干过。”

“瞧你小子那点儿胆儿,阴兵过境咋了?你小子站城里怕个屁呀!就没听说过阴兵过境往城里撞的,城里头城隍爷还在呢!”一旁的老军被他这么一搞也有点胆战心惊。“要不是最近县里人手紧,壮班还不能要你呢!”

“叔,原来的人他们干啥去了?这一走好几天了,我爹也去了,也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我有点儿想他了!”小猫突然对老军说道。

“你想他?你是想他给你带的盐酥花生米儿吧?你爹往日下了值,就爱跟我们去喝一口,顺带抓一把下酒菜回去!回去之后就便宜你小子了,我说的没错吧?”这老军是个绿营兵,一个县城的绿营兵人数在300左右,以老弱居多,归本地县尉或是校尉管辖。要说县令治下面的壮班还有些战斗力的话,那绿营兵到了今天就纯纯的是个摆设了。

那小猫听了这话只是嘿嘿直笑,也无法反驳。二人说话的功夫,远处的队伍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能看得到人影的地步。“叔,我看好像是官军呐!你看走在前头的那装扮怎么那么像捕快呢?”

“是吗?我来瞅瞅看!”他这一瞅就是半天,一直看到下面的人都走到了城门楼子下。“还真是,是咱县的于捕头!我说有一阵子没见他了,原来他也出城办差去了!”

“嘿!上头是哪位兄弟在守夜?麻烦用轱辘放个框下来,我有要事要连夜禀告县尊!”于捕头亲自举着火把,让那个光把自己的脸照的明明白白,大声朝城头喊道。

“于捕头,你且等一下,我这就拉你上来。”老军年龄大了,夜间看东西有些模糊,听了这熟悉的声音立马确定了来人之后,马上回复了他,并对旁边的小兵说:“小猫,你快去衙门通报,就说于捕头连夜带着人赶回来了,有要事求见县尊。我估摸着怕是出大事了!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儿,咱们是不会大半夜行军的。”

“哎,行!叔,我这就去!”小猫应了一声,手里拿着坐标,急急忙忙的就奔着下楼的地方去了,看他这样子倒像是火烧了屁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