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鸿门夜宴

文家繁荣了七代,一心一意的男人出过几个?个个都是多情种。但血统从来没乱过,嫡长子这种古老的说法一直延续在文家。

在继承家业这个问题上,为了不会有人跑出来跟正房太太的孩子争家产,祖辈们高瞻远瞩定下一条规矩:文家主事的男人在外玩归玩,绝不能留后。

跟过文锦荣的女人大多是讲规矩的,就算意外怀上了,拿了钱流掉孩子,好聚好散。但也总免不了有漏网之鱼找上门来,上演一出失散多年父子相聚的戏码。比如说孙蘅。

文锦荣许是早年间沾花惹草的事做多了,对于私生子这档子事看的很淡。

没有狗血言情剧里那么多潸然泪下,真实的亿万富豪比想象中要更冷血一些。这些年来,有些“私生子”连他面都没见过,就被老徐一张支票挡回去了。

就算他老人家拨冗见了一面的,也不会再有后续的牵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但孙蘅有一点特殊。他母亲跟着自己的时候非常早,还是个大学生。不过孙蘅得到他的另眼相看倒不是因为他母亲有多让人难忘,事实上他只依稀有一点印象孙蘅的母亲是个温婉内敛的小家碧玉。富家公子逢场作戏,哪来的真情实意。

孙蘅母亲怀上他时,谁也没告诉,偷偷带着他回了苏城。倒也没有纠缠,久而久之,文锦荣便忘了这么个人。

原本不过一出露水情缘,只因这孩子,硬生生将缘分拉长了。

说来孙蘅是真出息。十二岁就孤身一人上京寻亲,不知姓名不知底细。就凭着当年写给他母亲的一封情书,摸排出线索找到了他。

那时候文家正在和亲家联手搞兼并,哪能惹出这样的桃色新闻。本欲给点钱打发了他走,岂料孙蘅一见面就用道德经给他上了一课。“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你既生我,养我便是你的道。违道者,难以长久。”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和他小小的年纪完全不相称,着实是让年轻的文锦荣吃了一大惊。

文家是世家,推崇礼法道义。孙蘅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用道德经去说教文锦荣,他不是妄想让文锦荣遵从礼法,而是让他有一个深切的感受自己生来就是文家人。

孙蘅还主动提出约法三章,第一,安排重病母亲进京治疗。第二,赡养在苏城的外公外婆。第三,给他提供最好的教育环境。相应的,他可以不要任何名分,不认祖归宗,将来也不会和文家正室所生的孩子争夺任何家产。

文锦荣欣赏孙蘅身上进退有度的品质,高中后就把他留在B市偷偷栽培。但始终是不远不近的距离,父慈子孝就远远谈不上。

若不是因为文鸿煜这般不肖,他也不会想起动用这个埋了许久的棋子。

孙蘅虽然同样不待见文锦荣,但今日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不能让文鸿煜带白麓走。所以他第一次踏进了文家大宅。

文鸿煜带着白麓来的迟了些,到的时候看见文锦荣对孙蘅嘘寒问暖,倒显得他是个外人。

文鸿煜走进大厅恭敬的叫了一声爸,白麓则是戴着口罩沉默的立在一边。

“都别傻站着了,入席。老徐,叫厨房上菜。”文锦荣像个没事人一样吩咐着徐伯。

席间,文锦荣给儿子倒酒,状似不经意的问。“听说你明天的机票要飞法国了?”说的好似他儿子不是要去私奔而是去出差一样。

文鸿煜倒也没想过这些事能瞒过他爹,只有老实回答。“是。”

“你们两个到底还是在一起了啊。”他瞟了一眼白麓,语气里没有不满,更多的是无奈。

“是我偷跑回来找她的。不关大白的事。”有过前车之鉴,文鸿煜怎么不得对他爹多加防备。

“我又不会吃了她,你紧张什么。你卖掉工作室还到处借钱的事,我阻拦过没有?我这不还叫上你哥来给你们送行了吗?”

话题引到孙蘅身上,文鸿煜闭口不言,脸上的不满溢于言表。

要说他卖工作室和找那些狐朋狗友借钱的事,文锦荣还真没有从中作梗。现在这一切向钱看的世态下,丢了文家少爷的身份。谁会愿意多给他一个子儿?文锦荣就是专登要让他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儿子尝尝低头的滋味。

可谁曾想这个好儿子竟像被下了迷魂药似的。旁的人撞了南墙就知要掉个头走,可他倒好,撞了个头破血流不得止,还势要用自己的头撞破这堵南墙。

“您老验过了吗?这些年来倒贴着来给您做儿子的可不在少数。”文鸿煜对孙蘅的鄙夷溢于言表。

“阿蘅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算起年龄来,比你还要大三岁。并不是随便哪冒出来的野种。”野种二字不轻不重的刺了孙蘅一下,文锦荣却不自知。“他从未想过和你争这文家的产业。但你自己不争气,要弃文家而去。我总不能让文氏集团从我这断了后。今日叫你来算是交代一声,在这份协议书上签个字,你自愿放弃文家的继承权,以后你哥才是文家明面上的继承人。”

文鸿煜拿过协议书,爽快的签下名字。他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后果,只是未曾想父亲还能腾空变出个比他还大的儿子来膈应他。

“你..!”文锦荣没想到儿子这么决绝。别人垂涎三尺的家业在他看来还比不过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想必白小姐定是个妙人,才能惹得我这位小弟神魂颠倒。不知可有幸一睹白小姐的芳容?”孙蘅及时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白麓下意识伸手按了一下口罩。“我不过平庸之姿,没什么好看的。”

白麓像被踩着尾巴一样怒视孙蘅一眼,文鸿煜自然护着她。“大白脸上受了点伤,不方便取下口罩。你不要为难她。我今天来是为了父亲告别,你以兄长自居,端起这长辈的架子着实可笑。”

孙蘅不以为意的笑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兄长的身份,他又何时在意过?

“放肆。那我还可以以你父亲身份自居吗?目无尊长!你何时把文家的脸面放在心上?我说的你不听,我才请了阿蘅过来。他可是比你更清楚你这位白小姐的底细。”

孙蘅深深看着白麓。“你知道你不能走,因为你身上..”

文鸿煜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她从来没有隐瞒过我。她有病又怎样?”

孙蘅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你要保护白麓,我也有我要保护的人。”

“你不要妄图来挑拨我们了。好好搂着文家这棵摇钱树吧!我走了不是更称你的意吗?你可以霸占整个文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孽子!”文锦荣将酒杯往地上一砸。四散的玻璃碎片擦破了孙蘅的手臂,先是有一丝红线浮现,然后细密的血珠逐渐沁了出来。孙蘅看了一眼,用毛巾摁住了伤口。

这场争论终于停了下来,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

沉默中,白麓突然站了起来取下自己的口罩。看到她脸上丑陋如蜈蚣的疤痕,文锦荣吃了一惊。

白麓慢慢跪下,朝着文锦荣磕了三个头。“父亲养育鸿煜不易,我轻而易举摧毁了您多年来的希望。是我罪孽深重。但若是鸿煜想要的人生是同我一起,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实现他的愿望。拜王博所赐,我现在脸上有这条疤,该还的都还了。你们放过我吧。”

“你们小年轻,要山盟海誓天摇地动的爱情,我懂。但你们能养活自己吗?你们有钱吗?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吗?”

父亲的话戳中文鸿煜的心事,工作室贱卖,又没有借到钱。他是可以到法国以后找份工作慢慢攒钱,十年,二十年后,或许可以重新开起他的工作室,实现他们想过的生活。但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不敢这样去试这份感情。不敢让这些凡尘琐事去磨掉他们的感情。他怕这样的苦日子长久的过下去,两人之间留下的只有怨怼。

“我有!”白麓拉过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了一沓钱。崭新的一百,杂乱的躺在包里,快要堆满整个双肩包。她双手捧出来给文锦荣看。

这些钱在文家面前虽不抵万一,但足以让我们在法国开始新生活。

“你哪里来的钱?”文鸿煜的吃惊不比其他两人少。

“我..”白麓正欲解释,老徐匆匆跑进大厅。“老爷,门外有许多警官。”

话音未落,为首的年轻警官已经带头冲了进来。看到孙蘅,两人都是一愣。“你怎么在这?”

“吃饭。”孙蘅答非所问。“奉培,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的?”

“CP区发生一起劫杀案,我们怀疑和白麓小姐有关。请她回去协助调查。”

CP区正是文鸿煜所租住的廉租房附近,文鸿煜不可置信的看着白麓。

“我没有!”白麓急忙否认。

“请配合调查。”奉培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将跪在地上的白麓扶起,顺便拿走了她装满钱的包。

文鸿煜拦住奉培。“死者是谁?”

“一个叫王博的中国籍男子。”

文鸿煜向后踉跄了一步,面色苍白。

白麓坐在审讯室里,对面是面色不善的警察。

“你就是不肯说出这些钱从哪来的是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低垂着眼,面上还蒙着那层口罩。

“把口罩摘下来。”陪她录了一晚上口供,除了否认杀害王博,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问出来。警官十分烦躁,看着她那白口罩也格外碍眼。

“我脸上有伤,不方便。”

“我知道。还是被害人在大年夜给你弄伤的对吧?啤酒城那晚有人报了警,还是我们的同事去解救的你。一点记性都没有?若是还有点感恩的心,就别在这瞎折腾。把口罩摘下来,我看看伤势。”

白麓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挑衅,不予理睬。

“我说让你把口罩摘下来,听不懂人话吗?”警官直接亲自上手来摘。

白麓的反应突然变得十分激烈,一掌挥开了他靠近她脸颊的手,直接将他反剪压在台面上。

“来人啊!袭警了。”警官大叫。

马上有人冲进来,架开了白麓。

被打的警官揉着扭伤的手臂瞪着神情凶狠的白麓。“小姑娘,挺能啊。警察都敢打?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一把扯下白麓的口罩,看到脸颊上那蜈蚣一般的划痕,怔了一下。心下起了恻隐之情。

“那王八羔子下手真狠。”警官小声啐了一口王博。然后将口罩丢还给了白麓,又挥挥手让两个同事松开她。“算了算了。没事,我跟她再谈谈。你们就当刚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真要再给她加一条袭警罪,她这牢是蹲定了。

白麓不是很了解人,但却对人的善意和恶意感受的十分明显。就像当初小卖部的老板,还有这位刚刚还十分不耐的警官都向她传递了一种善意的情绪。

她的态度也软了下来。“对不起。刚刚是本能反应。”

这位警官是看过她的档案的,自由搏击女教练,身手真不是盖的。

而被害人王博死于背后偷袭,重物击中后脑勺,一击毙命。偷袭这种事倒不像是她的作风。如果是这个女人要寻仇害命,她更像会用正面迎上,一刀割喉的主。

“我相信不是你杀的。”

“谢谢。”

“但光我相信没有用,你得告诉我们实情。你昨天下午在哪?做什么?包里的钱又是从哪来的?”

白麓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问了一句:“现在几点?”

警官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

正是飞往科尔马的航班起飞的时间。她没想到那个只见过一次的生僻地名,自己居然记得这么牢。

白麓抬头看着天空,一架飞机飞过留下了一溜长长的痕迹,夏栀喜欢叫这个做飞机云。

他们要去的远方,终究还是启不了程。

不是因为文老爷子,或是孙蘅。也不是因为钱或者任何外力因素。而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