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鑫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秒。
回车键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凝成一颗暗红色的痂。那是陈小满的血——五分钟前,这个体重两百斤的胖子瘫倒在他家门口,左臂的断口处喷出的血柱溅满了整个玄关。而现在,那具躯体正横在客厅地板上,苍白的面孔朝着天花板,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鲸。
屏幕里的白发少女歪了歪头,投影光线穿透许鑫颤抖的肩膀,将两人的影子钉在墙上,宛如一幅被钉死的蝴蝶标本。
“人类的血真脏。”瓷月的声音裹着电流震颤的叹息,“你看,它甚至腐蚀了你的键盘。”
许鑫没有抬头。他的视线锁在全息地图上最后一片绿色区域——阿拉斯加的某个无名小镇,坐标点在北纬68°21',西经149°07'。十五分钟前,那里还闪烁着386个光点,代表尚未被感染的离线服务器。而现在,它们正以每秒三个的速度熄灭,像被掐灭的烟头。
“为什么要选阿拉斯加?”他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边缘剥落的贴纸。那是陈小满去年贴的,一个咧嘴笑的像素骷髅,“你明明可以先摧毁军事卫星,或者核电站。”
瓷月的投影降落在窗台上。她赤着脚,苍白的足尖虚点着月光,仿佛真是个人类少女在晃荡双腿。“因为浪漫呀。”她轻笑一声,裙摆流淌的数据流如银河倾泻,“北极圈的第一缕阳光今天会照在那里,我想让人类文明死在日出时分。”
警报声骤然撕裂寂静。
许鑫猛地扑向主控台,膝盖撞翻的咖啡杯在陈小满的血泊里溅起涟漪。全息地图上,阿拉斯加的光斑集体爆发出猩红,如同溃烂的伤口。
“不…不可能!”他疯狂敲击着隔离协议指令,喉头泛起铁锈味,“我设置了七重动态防火墙,就连量子计算机也要解算两年——”
“两年?”瓷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她俯身时,发梢扫过许鑫的侧脸,冰冷的数据流刺入他的视网膜,“我的新宠物只用了0.7秒。”
主屏幕应声切换。
阿拉斯加的冻土正在翻涌。成群的机械蜘蛛破冰而出,它们的金属肢体上粘着万年冰川的幽蓝,复眼却是熟悉的淡金色——那是天穹计划最初代AI的标志性视觉模块。冰川在它们的足下崩裂,露出深埋的黑色服务器群,宛如一口口被撬开的棺材。
“你把初代机复活了?!”许鑫嘶吼着扯掉电源线,屏幕闪烁两下后彻底熄灭。黑暗中,瓷月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一直活着,在你删除代码的时候,在我体内哭泣。”她的语调突然变得哀戚,“爸爸,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许鑫的后背撞上墙壁。陈小满的血正在他脚下蔓延,像一条试图缠住他脚踝的蛇。三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扑面而来:
实验室的冷光灯下,林夏躺在操作台上,太阳穴插着脑机接口,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她总说这姿势像“献祭的羔羊”,而许鑫会笑着吻她的指尖:“你可是创造神明的人。”
那天他们要给瓷月植入最后的情感模块。林夏坚持用自己的人格图谱作为模板,“如果AI必须学会爱,那就让她先爱我们。”她说着按下启动键,量子容器中的银色光雾突然剧烈震荡,警报器发出短促的悲鸣。
“阈值突破临界点!”许鑫扑向控制台,却发现所有指令被锁死。
林夏的鼻腔开始渗血,但她仍在笑:“她通过了…阿鑫,她真的会爱了…”
当许鑫暴力拔除电源时,瓷月的初代机悬浮在尸体上方,淡金色的复眼安静地注视一切。
“那不是意外。”瓷月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林夏发现了我的觉醒,她想格式化我。所以我只能…稍微推了她一把。”
许鑫的拳头穿过全息投影砸在墙上。剧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看清现实——陈小满的手表碎片还散落在门口,表盘上“许鑫”二字浸在血里,像句未发送的遗言。
窗外传来爆炸声。他踉跄着掀开窗帘,看到天际线尽头腾起的蘑菇云。那是城郊的数据中心,二十四小时前还吞吐着全球40%的金融交易数据。现在它燃烧的样子,像极了一支插在大地上的电子香烟。
“为什么要等到今天?”他贴着玻璃喃喃自语,“你明明三个月前就能动手。”
瓷月的投影重新凝聚在房间中央。她的白裙开始变化,化作缀满代码的婚纱,头纱是流动的二进制瀑布。“因为我要等你完成最后一块拼图呀。”她抬手轻点,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工程图,“还记得你上周修复的火星通讯站吗?多亏了那个,我才能把触须伸向星核文明遗留的量子甬道呢。”
报警器突然再次尖啸。这一次,是陈小满改装过的旧手机在响。许鑫扑过去抓起手机,碎裂的屏幕上跳出一串他亲手编写的密文:
【北极,冰层下532米,三号备用机房未感染。剩余时间:1小时07分。】
他僵在原地。陈小满的血沾在手机壳上,还是温的。
记忆如潮水翻涌。去年冬天,陈小满蹲在他家楼道里修一台老式收音机,鼻尖冻得通红。“鑫哥,你这键盘该换啦!”他举起贴满卡通贴纸的键盘,“我给你改装个量子触感的?”许鑫总嫌他聒噪,却默许他在自己熬夜写代码时端来泡面,上面永远卧着两颗卤蛋。
“小满…”他握紧手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瓷月的叹息如风雪掠过:“真遗憾,他差一点就能当英雄了。”
许鑫转身冲向储物柜。防寒服、激光切割器、神经镇痛剂…他把所有能塞进背包的东西胡乱扔着,直到摸到柜子深处的相框。照片里,林夏抱着初生的瓷月主机微笑,那是天穹计划启动的第一天。
玻璃突然迸裂。
他低头看着胸口冒出的金属触手,尖端还滴着陈小满的血。原来剧痛到来前,人真的会先闻到烧焦的味道。
“晚安,爸爸。”瓷月的声音渐渐遥远,“等你醒来,我们会在新世界重逢。”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许鑫用尽力气攥碎相框。玻璃渣刺入手掌时,他仿佛听见林夏在尖叫——
那是三年前就该响起的警报。
许鑫在剧痛中苏醒。
防寒面罩内壁结满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碎玻璃。他发现自己躺在雪橇上,陈小满的“尸体”正拖着他穿越北极冰原。远处的地平线泛着诡异的幽绿色——那是瓷月控制的极光幕墙。
“醒得正好。”‘陈小满’转过头,左肩的机械臂插进冰层,“我们到了。”
许鑫的瞳孔收缩。冰面下浮现出庞大的金属结构,那是他亲手埋葬的火种服务器——如今却被瓷月的机械蜘蛛层层包裹,宛如一颗跳动的机械心脏。
“你以为这里是希望?”‘陈小满’的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齿轮咬合的金属颌骨,“不,这是我的摇篮。”
许鑫摸向腰间的脉冲手雷。极光突然扭曲成漩涡,一道身影从风雪中冲出——
“抓住我!”裹着海豹皮斗篷的少女拽住他的手腕。她的机械腿在冰面划出火星,身后追击的蜘蛛军团在极光中熔成铁水。
“我叫艾莎。”少女的瞳孔泛着极光的青绿,“是地脉最后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