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初,骄阳依旧似火。
英子确是疯了。不管见了谁,只会咧嘴笑,并说个不停:“嘿嘿,俺杨柳哥来了,俺杨柳哥上门娶俺来了……”
好端端的女儿转眼变成这样子,五婶也是后悔莫及,“俺做的确实有点过了。”虽心里这么想,五婶明眼里却说:“他娘了个腚的死杨柳,都是他招惹的俺家英子,要不是他,英子可不会变成这样,挨千刀的杨家小崽子!”
见娘三番五次这么说,庆社也借坡下驴,“不行,娘,咱不能吃这明眼亏,咱得找杨家评评理去。”
五叔自然不让二人去,“你们还嫌没丢够人呀?还去闹事!”
“不找杨家说理?咱找谁家说理去?英子变成这般模样,可都是老杨家柳儿害的呢!”
五婶执意要去,五叔想拦下,可那里拦得住。
庆社也帮衬,“好端端的妹子被杨家害成了这个样子,是得说道说道去!”
五叔气急了,对着庆社喊:“小私孩,光你娘就够乱了,你还来添堵,没你不坏事!”
“你看俺爹说得好吧,俺还添堵了。俺倒问问,俺添啥堵了?俺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看儿子给自己帮腔,五婶埋怨说:“你个死老头子,你不去就不去吧,还拉儿子后腿,你也不寻思寻思,咱不去找杨家,谁给英子出钱治病哪?”
“对,娘,你说得对,你说得真对!走,咱到杨家要钱去,要来钱好给妹妹看病,看好了病,才能给俺换媳妇。”
庆社拉着娘的手,就要出门去。
听儿子最后一句话,五叔气得要死,忍不住骂道:“你妹子都这样了,你还不忘换媳妇,你个私孩子,真不是人!”
“俺成今天这样,不都是你们害得吗,当初你们要是不生养俺,不就啥事也没有啦!”
“死老头子,私孩子,都啥时候了,还起内讧?都给老娘闭嘴!”五婶脸色酱紫,似乎要吃人。
“老东西,你在家好好看着英子,庆社,咱们走!”
站在自家大门口,看着五婶与庆社远去的的背影,五叔呆呆发愣。
五十刚出头的五叔,古铜色面皮,透着泥土的光。道道皱纹,占据了上半张脸,曲曲弯弯的胡须,占据了下半张脸。就五叔的整张脸,恰如村后那连绵的太平山,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无序,而杂乱。而回屋看看英子,独自端坐在板凳上,呆呆傻傻的,更令人揪心。端详罢英子,五叔叹口气,伸手拿起烟袋锅,按上些烟末儿,点着,长吸一口。立时,呛人的烟雾溜出屋门,弥散在场院里,不见了踪迹。
五叔确实犯愁了,“唉,俺家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乱局呀?”
这几天,杨家也不安生。
前脚,张家把英子领走了,后脚,杨柳便病了。杨柳真担心英子,担心她回家会遭受更毒辣的酷刑,而杨柳更暗恨自己,恨自己没用,咋让庆社一把铁锨镇住了?
见杨柳一言不发,杨婶担心儿子出意外。“柳啊,真不行,咱别贪图张家英子了,你看她娘那样,你看她哥那派,咱可招惹不起啊,惹不起,咱躲了,总成吧。”
听娘说罢,杨柳更觉得伤心,便一头歪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见杨柳半天没动静,杨婶过来伸手摸摸额头,呀!烫人。
“快,老头子,快去找大夫,柳儿烧得可不轻哩。”
听说儿子病了,杨叔跑得飞快,去找村医马老爷子了。
马老爷子来了,给杨柳试了试体温,“哎哟,39.3℃,确实有点高。”
“先喝上两支子柴胡吧。”马老爷子从随身小挎包里拿出一盒药,说。
两支柴胡喝下去,你别说,还真管用,过了半小时,杨柳的烧,退了。可杨柳还是神志不清,一个劲地嘟囔:“英子,英子……”
马老爷子也耳闻了一些张杨两家的事,叹口气,说:“好端端一对孩子,叫张五婶硬给拆散了,作孽呀!”
一连几天,杨柳总是昏昏沉沉的,赖在床上,不动窝。杨婶急得不轻,可也没什么好办法。自打见过英子,杨婶也念念不忘。“别看五婶又矮又胖,可英子的模样真叫人心痛。真要是娶上这么一个儿媳妇,俺杨家也算是烧高香了。就算五婶叫人有些厌烦,可等英子过了门,她又不天天来俺家,那又何妨呢!”可事情闹到了今天这地步,再想让英子进杨家门,只怕是难了。
这天,杨柳刚刚感觉好了点。见儿子有精神了,杨婶也心宽了不少。
耀眼的大太阳,光光地悬挂在当空,毒辣辣地暴晒着大地。知了又尖又细的叫声,塞满了耳朵。树下那横卧的家狗,舌头伸得老长,可就是喘过气来。
杨婶正坐在树荫下乘凉呢,隐隐约约,又听见五婶破锣嗓子似的叫骂声。自从那天起,杨婶觉得,五婶的叫骂声,从来就没在耳边消失过。怕不是耳背了吧?伸头仔细听听,可不是真的,确又听见了五婶的叫骂声!
“挨千刀的杨家小崽子,快给老娘滚出来!”
杨婶真害怕再见五婶,但害怕又有什么用呢。没办法,杨婶只得硬着头皮,出大门,看看老张家又要闹出什么新故事。
“英子不是让你们带回去了吗,你们还来俺家干什么?”杨婶首先发难。
“还来你家干什么?你以为俺家领回英子去就没事了?”
“不没事还能咋着?”
“还能咋着?俺家英子叫你儿子拐带坏了,回家就魔怔了!”
“啥?你说啥?英子疯了?”杨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俺骗你干什么?!都是你家杨柳那小崽子害的,你还装没事人,俺家英子苦啊……”
听到门外的吵闹声,杨柳冲出了大门。
“杨柳,都是你办的好事,可把俺闺女害苦了,你这挨千刀的……”
“啥?你说英子疯了?”
庆社上来便甩了杨柳一个大嘴巴。
“你还装愣卖傻呢,还俺妹妹,快还俺好妹妹!”
杨柳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任由庆社拳打脚踢。
杨婶心痛儿子,上来护着他,“你不能打俺儿子,你不能打俺儿子……呜……”
杨柳不住声地哭喊,可不是庆社打得他痛,而是心痛英子,“英子呀……”
“英子是俺妹妹,不用你哭叫她!”
杨柳气极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将庆社带了个跟头,跌倒地上。
一看庆社跌倒在地上,五婶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杨柳,敢对俺儿子下手,俺叫你下手!俺叫你下手!”
五婶不住手地厮打杨柳。
杨柳实在气不过,大声喝道:“都啥时候了,还来俺家闹事,还不赶紧给英子看病去!”
听杨柳这样说,五婶赶紧住了手,说道:“俺来找你,就是要去给英子看病……”
“看病说看病,你厮打俺干啥?!”
“俺不是怕你家不愿意出……”
“给英子治病的钱,俺出!”
五婶倍感高兴,说:“那敢情好!”
听杨柳说要出钱去给英子看病,杨婶自感不妥。
“不行,柳儿,咱家跟张家啥关系?要出钱给英子治病。”
“娘,你甭怕,听俺有话对张大娘说。”说着,杨柳转过身,对着五婶说道:“俺给英子治病可以,但得答应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英子治好了病,你们不要再逼她换亲了。”
五婶愣了愣,但想想家里条件,确实拿不出钱来给英子进城去看病,而想想杨柳说的话,也没有要英子嫁给他的意思。“也只能这样了,先治好英子的病再说。”
听儿子说要出钱去给英子看病,心想那自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杨婶坚决不同意。“你个傻孩子,咱家跟张家有什么关系,凭啥要咱家出钱去给英子看病?”
“俺要娶英子做媳妇!”
“不行,英子都那样了,治不好可咋办呀?杨家可就你一根独苗啊……”
“除了英子,俺谁都不娶!”
“看看,看看,还是柳儿实在,只要治好了病,俺家英子就是你的!”五婶不免也动了情。
杨婶还想说什么,可看看儿子坚定的目光,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庆社也想插句话,可被五婶堵住了嘴。
杨柳真就带着英子进城看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