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外的风裹着古林的腥气灌进领口，苏灵的脚步却在跨出门槛的瞬间顿住了。
方才还震得窗纸簌簌作响的轰鸣突然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东边传来的细碎响动——像是瓷碗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又混着几不可闻的抽噎，像极了哪家孩子受了委屈，却又不敢哭出声。
“沈秋娘家。“陈墨的短刃还未收进袖中，却也侧耳辨了辨方向，“她独居，家里没孩子。“
苏灵后颈的蝶印突然又烫起来，青铜铃在掌心震动如蜂鸣。
阿沅的声音顺着铃纹钻进她耳里，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呜咽，而是清晰的“沈家“二字，尾音像被风扯断的丝线。
她猛地转头看向陈墨：“先去沈家。“
古林的黑影还在暗处蛰伏，但阿沅的警告比任何怪物都让她心悸——这小怨灵从前总爱躲在她发间偷糖，此刻却像被抽干了所有顽皮，只剩一片急切。
沈秋娘家的篱笆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星昏黄烛火。
苏灵抬手叩门时，指尖刚碰到竹片就被烫了一下——门扉竟比三伏天的日头还灼人。
“谁？“门内传来冷淡的女声，沈秋娘掀开门帘的刹那，苏灵看见她眼下乌青如墨，往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像被人扯过似的。
“秋娘姐。“苏灵先露出几分疯癫时的痴笑，又迅速收敛成恳切，“方才听见您这儿有动静，墨哥说...说您许是着了凉，让我来送碗姜茶。“
沈秋娘的目光在陈墨背着的药箱上顿了顿，到底侧开身子：“进来吧。“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半块没绣完的并蒂莲，绣绷歪在桌角，金线拖在地上。
苏灵刚要落座，脚边突然“咔嗒“一声——是个蓝花瓷盖碗从灶台滚下来，碗里还盛着半冷的粥，米浆在青砖上洇出浑浊的痕。
沈秋娘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袖口：“这是第三回了。“她的声音发颤，哪里还有往日里替邻居缝补衣裳时的利落，“前儿夜里，我听见有人喊'阿娘'，细听又像在哭。
今早起来，灶上的锅盖自己飞下来，砸在门槛上裂了道缝。
方才...“她看向那只滚到苏灵脚边的盖碗，“方才我明明把它放在碗橱最上层。“
陈墨已经放下药箱，取出脉枕：“秋娘姐，让我看看。“
沈秋娘伸出手时，苏灵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有新鲜的血痕，像是抓过什么粗糙的东西。
她运转灵目，眼前的景象立刻变了——空气里浮着细碎的光斑，像被揉皱的棉絮，梁上的蛛网泛着幽蓝，墙角的陶瓮边缠着几缕淡灰色的雾气，正随着沈秋娘的呼吸轻轻颤动。
“这些是...“她下意识摸向青铜铃，铃身突然一沉，阿沅的身影从雾气里浮出来，半透明的指尖正指向那只绣绷。
苏灵顺着看过去，金线绣的并蒂莲花瓣上，竟有几丝极细的黑纹，像被墨汁浸过。
“脉相虚浮，心脉郁结。“陈墨收回手，“您这是被吓着了，不是病，是...是心里压着事。“
沈秋娘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抓起绣绷塞进苏灵手里：“这是我亡夫走前最后给我买的丝线，他说等绣完并蒂莲，就带我去看镇外的桃花。“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可他走了三年，这花怎么也绣不完。
前儿夜里，我明明绣到第三片花瓣，早上起来一看，竟退回到第一片。“
苏灵捏着绣绷的手一紧，金线在灵目下泛着暗红，那些黑纹正顺着丝线往她指尖爬。
她猛地将绣绷按在桌上，青铜铃“当啷“坠地，铃内的呜咽变成了尖啸——阿沅的身影突然凝实了一瞬，小脸涨得通红，对着后窗拼命摆手。
“有东西！“苏灵拽着陈墨扑过去，后窗的纸糊得严实，却有一道黑影从窗棂外闪过，快得像被风吹走的鸦羽。
陈墨抽出短刃就要追，沈秋娘却突然尖叫一声，指向供桌上的牌位——亡夫的木牌“啪“地倒在香灰里，香灰簌簌落在牌位上，竟慢慢堆出一个歪扭的“冤“字。
“是它！“沈秋娘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条凳，“前儿夜里我也看见这影子，它站在牌位前，背对着我，可我知道...我知道它在看我！“
苏灵捡起青铜铃，铃身的黑丝此刻正顺着她手腕往上爬，在皮肤下形成蜿蜒的青痕。
她突然想起阿沅之前说的“危险“，不是古林的黑影，而是她自己——可此刻，那黑影却出现在沈家，出现在这些微弱的灵体中间，像块磁石，吸引着所有不安的怨气。
“今晚我们留下。“苏灵按住沈秋娘发抖的肩膀，“等它再来。“
陈墨将短刃插在供桌旁，又往灶里添了把松枝，噼啪的响声里，他转头对苏灵笑了笑：“我守前窗，你看后檐。“
沈秋娘缩在墙角的藤椅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绣绷。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苏灵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蝶印，青铜铃在掌心震得生疼——她听见梁上的蛛网簌簌作响，听见灶膛里的松枝爆开火星，听见沈秋娘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而在这些声音之下，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下爬上来，带着潮湿的土腥气，慢慢、慢慢，逼近了沈秋娘的供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