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林的夜比镇子里黑得彻底。
苏灵踩着腐叶的脚刚踏入林子，便有冷雾顺着裤管往上钻，像无数只湿冷的手。
阿沅的影子在前方忽明忽暗，发间的槐花瓣被雾水浸得透亮，每走三步便回头望一眼，那张小脸上竟有与年纪不符的急切。
“当心脚下。“陈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药箱的铜锁在雾中泛着青灰，他不知何时已站到苏灵左侧，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银针——那是他惯用的防身物。
陆九章捏着张黄符走在最前，符纸边缘被阴气浸得发皱：“这林子的怨气比半月前重了三成，树底下......“他突然顿住，手电筒似的火折子往脚边一照，众人倒抽冷气——腐叶下密密麻麻爬着指甲盖大的青虫，每只虫背都刻着极小的咒文，在火光里泛着幽蓝。
“镇灵咒。“苏灵眯起眼，灵目下那些虫身的咒文正在渗出黑气，“有人用活物镇怨，却没镇住。“她话音未落，最近的青虫突然爆开，黑色黏液溅在陆九章的符纸上，滋滋作响。
“退后！“赵铁的钢刀出鞘，刀背拍在苏灵肩头将她推到身后。
这位捕快的刀是镇里铁匠专门铸的，刀身淬了黑狗血，此刻正嗡鸣着震颤，刀刃上凝起白霜——那是怨灵触碰的痕迹。
雾气突然翻涌。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陈墨。
他的指尖在药箱上轻轻一叩，三枚银针破空而出，精准钉在左侧树桠上。
苏灵顺着他的动作望去，灵目里果然看见三道半透明的影子正攀着树枝下探，长舌拖在地上，指甲足有半尺长。
“是守林鬼。“陆九章慌忙从怀里掏符，“我师父说过，古林外围有替怨灵守门的......“他的话被一声尖叫截断——最前面的守林鬼突然扑向赵铁，钢刀劈中它胸口的瞬间，那鬼物竟像烟雾般散了，却在赵铁手背留下道血痕。
“伤口发黑！“陈墨立刻扯过赵铁的手，药箱里的止血药粉刚要撒，苏灵突然按住他手腕：“别碰！“她灵目里，那道血痕正渗出细如发丝的黑丝，顺着赵铁的血管往上爬，“这是怨气入体，普通药粉没用。“
阿沅的影子突然窜到赵铁脚边，发间的槐花瓣簌簌落在伤口上。
黑丝触到花瓣的刹那，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苏灵蹲下身，见阿沅正仰着头看她，小脸上满是催促之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示好。
“阿沅在帮我们。“苏灵轻声说，“她的槐花瓣能克制怨气。“
陈墨立刻反应过来，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我这有槐角膏，掺了镇北寺的香灰。“他沾了药膏抹在赵铁伤口上，黑丝果然彻底退去，只留道红印。
“走。“苏灵起身时，后颈的蝶印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意顺着脊椎窜到后脑勺，像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摸了摸怀里的碎玉，沈秋娘阿弟的白影又浮现在灵目里，这次他的手指不再指向断碑，而是斜斜往古林更深处——那里有棵被雷劈断的老松树，树桩上刻着模糊的图腾。
“跟阿沅走。“苏灵握紧碎玉，“她知道路。“
众人沿着阿沅指引的路径又走了半柱香，雾气渐散，眼前出现条狭窄的通道。
两侧的树像被巨手掰开般向内倾斜，枝桠交缠成穹顶，地上铺着细碎的白骨，在月光下泛着惨蓝。
“就是这儿。“陆九章的声音发颤，他摸出张朱砂符贴在胸口，“我查过镇志，古林深处有处'鬼门'，是怨灵聚散的关口......“
话音未落，通道尽头的白骨突然动了。
无数手骨从土里钻出来，指尖勾住众人的裤脚。
苏灵灵目一扫，发现这些手骨的主人都是新死不久的镇民——她上周刚在义庄见过其中几具尸体，当时他们的手还好好的。
“是控尸术！“陆九章急得直搓手，“我只学过驱鬼符，没学过......“
“陈大夫，借你银针。“苏灵突然伸手。
陈墨愣了下，立刻拔下袖中银针对准她掌心。
苏灵接过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血珠滴在碎玉上。
碎玉突然发出暖光，沈秋娘阿弟的白影变得清晰，他张嘴无声地喊着什么，手指拼命戳向通道右侧的石壁。
“石壁！“苏灵冲赵铁喊，“砍右边第三块石头！“
赵铁的钢刀带着风声劈下，火星四溅中，石壁裂开道缝隙，露出个拳头大的洞。
洞里爬出只遍体鳞伤的黄皮子，嘴里叼着截红绳——正是沈秋娘家绣楼梁上挂的那种喜绳。
黄皮子将红绳往地上一扔，又窜回洞里。
苏灵捡起红绳，灵目下红绳上的喜字正泛着金光，是沈秋娘亲手绣的“百年好合“。
她突然明白过来：“沈秋娘用喜绳镇着控尸术的阵眼！“
她将红绳缠在手腕上，那些抓着裤脚的手骨立刻松开，啪嗒啪嗒缩回土里。
陆九章抹了把汗：“这招......亏你能想到。“
“是沈秋娘的阿弟提示的。“苏灵摸了摸碎玉，“他一直在帮我们。“
众人刚松口气，通道深处突然传来呜咽声。
那声音像婴儿啼哭，又像老妇抽泣，震得人耳膜发疼。
苏灵抬头，灵目里出现个庞然大物——说是“物“不如说是“影“，它没有具体形状，却能看出无数张扭曲的脸嵌在其中，每一张都是镇民的模样。
“这是......“陈墨的声音发沉，“怨气凝聚的实体？“
“不止。“苏灵的蝶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她能感觉到这团黑影里有股熟悉的气息，“它在找什么......或者找谁。“
黑影突然扑来，带起的风将陆九章的符纸吹得漫天乱飞。
赵铁挥刀劈中黑影，刀刃却像砍进棉花里，反被黑影缠住刀身。
陈墨的银针扎进去，黑影只是晃了晃，银针便被腐蚀成黑渣。
“它不怕攻击！“陆九章急得直跺脚，“我师父说过，这种聚合怨灵要找它的'心'......“
“心？“苏灵盯着黑影里那些镇民的脸，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张脸格外清晰——是上个月投井的王婶，她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串檀木佛珠。“王婶！“她喊出声，“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黑影猛地一顿。
王婶的脸从黑影里挤出来，嘴一张一合：“痛......痒......要撕......“
“你在找什么？“苏灵用通灵之语轻声问，“是不是有人让你们聚在这里？“
王婶的嘴张得更大，喉咙里发出咯咯声：“碑......碑下......盒子......“
“碑下有盒子！“苏灵想起沈秋娘阿弟的提示，“你们是在守着那个盒子？“
王婶的脸突然扭曲成哭相，黑影里其他脸也跟着哭嚎起来。
苏灵灵目下，黑影的中心浮现出一点幽蓝——那是怨气最浓的地方，像颗跳动的心脏。
“它对声音敏感！“她突然喊，“陆九章，用符咒炸响！“
陆九章立刻摸出张雷火符，咬破指尖在符上点了点，甩向黑影。
符纸炸开的瞬间，黑影剧烈颤抖，王婶的脸被震得四分五裂。
苏灵趁机冲上前，碎玉贴在黑影中心的幽蓝处：“沈秋娘的阿弟说，碑下有盒子，那是你们的解脱！“
黑影突然散了。
月光重新照亮通道，众人这才发现，通道尽头的石壁上刻着座断碑——正是他们要找的那座。
断碑下的土被扒开，露出个雕着缠枝莲的木盒，盒盖上沾着新鲜的血手印。
“是沈秋娘的。“苏灵摸着盒盖上的纹路，“她来过。“
陈墨蹲下身，用银针挑开盒盖。
盒内铺着层红绸，红绸上放着块半透明的玉珏，与苏灵怀里的碎玉严丝合缝——原来这碎玉本是块完整的玉珏，被分成了两半。
“这是......“陆九章凑近看，“玉珏上的纹路是古林的地图！“
苏灵将两半玉珏合在一起，玉身突然泛起青光，照出石壁上的暗门。
暗门后是个洞穴，洞顶垂着发光的石花，地面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里渗出的水泛着幽蓝，像流动的鬼火。
“进去吗？“赵铁握紧钢刀。
陈墨的手指在药箱上敲了两下——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里面的怨气比外面更重......“
“必须进去。“苏灵摸着后颈发烫的蝶印，她能感觉到，这玉珏与她的蝶印之间有根看不见的线，正在轻轻拉扯，“沈秋娘、阿沅、王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
众人刚踏进洞穴，身后的暗门突然“轰“地关上。
更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洞顶的石花瞬间熄灭，黑暗中响起无数锁链拖地的声音。
苏灵灵目开启，只见洞穴最深处站着个身影——它比之前的黑影更庞大，更清晰，甚至能看出身上穿着褪色的官服，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半张腐烂的脸。
“千年......“陆九章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古林最开始的那个怨灵！
县志里说，百年前有个贪赃的县官被百姓活埋在古林，他的怨气......“
“走！“陈墨突然拽住苏灵的手腕往回跑，“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但暗门已经消失，洞穴四壁渗出黑色黏液，将出口封得严严实实。
那戴面具的怨灵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地面便裂开道缝隙，爬出无数青虫——正是他们在入口处见过的那种镇灵虫。
苏灵的蝶印烫得她几乎晕厥，碎玉在怀里发烫，与玉珏共鸣着发出刺目青光。
她突然看清怨灵面具下的半张脸——那与陈墨有七分相似！
“陈墨......“她转头看向身边人，却见陈墨的瞳孔变成幽蓝，嘴角勾起抹她从未见过的冷笑。
洞穴里的锁链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苏灵的意识开始模糊，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陈墨伸手摘下怨灵的面具，两张完全相同的脸重叠在一起，在她耳边轻声说：
“欢迎来到真相里，我的......解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