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刘唐奉晁盖之命,来酬谢宋江。
至郓城县外,接着曹操,将晁盖书信与一百两金子奉上。
这一百两金子,原是送宋江与朱仝两人的,曹操自是毫不客气私吞了。
找了个僻静酒家,细细款待刘唐。
先问些梁山泊环境、地理,及官府缉捕形势等。
再细问山上诸多头领出身来历、文武之能,其中,尤其着落在林冲身上。
刘唐是个直性的,听他问得细,只道义气深重,也动了上山入伙的念头,便知无不言,详细说了。
其实在说起“如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时,曹操便没再听。
向酒家主人借了笔墨纸砚,回书一封与晁盖。
书中意思,其一,答谢晁盖并山上众头领牵挂,若有不遇,宋江亦作落草入伙之念。
这是虚。
其二,素闻林冲系原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娴熟,枪棒举世无双,宋江自幼爱习枪棒,久闻大名,愿相会一面,足慰平生。
这才是实。
书中另附小信,乃是与林冲的,说些仰慕之情。
酒罢,将来信收好,回书便递于刘唐,请他务必转交晁盖并林冲。
有先前的恩情在,料晁盖等不会阻拦。
时下,晁盖等一伙人的抓捕文书早已行至附近州县,声势极大。曹操不敢多留,便送刘唐出城,星夜回梁山泊复命。
筹资、募兵、操练。
凡举事,这是绕不过的三步。
第一步,曹操已有了。
二、三步却不容有失,非得仔细筹谋才可。
这几日,他日夜盘算,早已想好了,若要这两步走得稳妥,离不开两人。
其一,朱仝。
这位本县马兵都头,本就与宋江极要好。
数日厮混下来,曹操也早摸清他脾性,知他是个忠善低调的君子,武力不俗,论仁义,更比自己这个原身纯粹得多。
只与本县县尉嫌隙颇深。
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
只需利用这点,扶他上位。
若能坐得县尉的位子,掌管本县治安、捕盗、练兵、军防等一应事务,则自己私下募兵,便有了遮掩。
其二,便是林冲。
大宋朝军伍行“强干弱枝”之制,中央禁军素养远胜于地方厢军,乃至边境边军。
有这位禁军教头坐镇,足可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私兵。
此后多日,曹操一面等林冲前来相会。
一面以例行捕盗、守御本境为由,与朱仝熟悉本县军务,并暗中定计陷害本县县尉。
当然,此事尚未知会朱仝。
他只知宋江欲邀林冲相见,因他也素来仰慕,因此,虽林冲乃获罪落草之身,干系极大,还是一力周全。
每日以巡防为由,到县外探听消息。
直至十数日后,曹操正值休沐在家时,朱仝急匆匆赶来,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便引着个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岁年纪的汉子进门来。
只见那汉子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着实精壮干练。
只一条,这等火炉般天气,却将布巾在面颊上裹了,遮过大半,只露出眼、鼻,好生古怪。
曹操见了,笑道:“林教头若是这般故弄玄虚,反倒扎眼,若在街上时,十有八九让做公的捉了。”
那人自是豹子头林冲,叹息一声:
“公明哥哥休怪,小弟岂不知这般形状,反易弄巧成拙,只是迫于无奈。”
说罢,将布巾揭下,露出面颊。
只见其左面上两行金印,上书“刺配沧州”,正是当年因得罪高太尉、流放时留下的刺印。
时下宋人,莫不以此为奇耻大辱。
曹操知自己失语,躬身行一大礼。
林冲慌忙扶起。
恰好这时,尉司来人传话,说县尉有急事寻朱仝,朱仝自慌忙走了。
曹操心说正好,便让晁杨氏母女先来奉了两盏茶,再关上庄门,不留第三人在旁。
略一品过后,站起身:
“贤弟,宋江有话直说,你道前日回书于梁山时,宋江为何指名道姓,偏要与你林教头相会?”
林冲正十分纳闷,闻言谦逊道:
“小弟愚钝,正不解其意,想是素日里江湖上还有些薄名,因此兄长垂青?”
“非也,宋江正欲举事,行那改天换地之举。苦无得力之人,因此请教头前来相助。”
宛若晴天一道霹雳,林冲只觉震耳欲聋,难以置信。
许久后,方才稍稍平复心情,低声道:
“此言当真?不知为何缘故?”
心想你乃本朝吏员,又未获罪,何必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曹操笑了笑:“主上昏庸,奸佞当道,民不聊生,宋江若如此说,教头怕是不信,实则大丈夫生于乱世,欲谋一大业也,”
“宋江并非在开玩笑,教头若还有疑虑,请随宋江来。”
当下将林冲引至宋家庄后园,将地窖掀开,露出从晁盖被焚庄上偷挪出的三担生辰纲,并晁盖家私细软。
满目金珠宝贝,少说值三万两千余两。
林冲虽从未见过生辰纲,一时未认出。
但知本朝历来发行交子、铜钱,寻常人家只用此二者买卖易物。便是商旅行商,也绝无这许多金银。
乱世之下,金银稀缺,有私藏这许多财物的,若不是举事之用,实难解释。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曹操也不急,将其引回前院,又斟了两杯茶,淡淡道:
“教头刺配沧州后,娘子在京中可安好?”
林冲一听,满面黯然:
“前日里,小弟已遣两个心腹小喽啰赴东京查探,回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自缢身死,已故半载,”
“家中泰山因小弟落罪之事,早已惊忧成疾,有此噩耗后,病体愈重,半月前也已身故。”
曹操叹息一声:“如此刻骨深仇,晁盖哥哥及山寨众头领,欲如何为教头雪恨?”
林冲望了曹操一眼:
“哥哥此言差矣,晁盖哥哥及众位头领,于梁山泊乃是落草,而非举事,谈何报仇雪恨?”
“便是愚弟自己,只一介莽夫,又谈何能够杀上东京,将那高太尉父子割首以祭拜娘子?”
“此生……唉,此生不过沦落草莽,了此残生而已!”
虽如此说,但林冲一双铁拳握得紧实,目露精光,咬牙切齿,显是胸中恨意如滔滔之水。
其实曹操于林冲娘子自缢、岳父病故一事,早已知之,方才不过刻意挑起而已。
因他知晓,举凡有大仇者,心中执念一起,都极易为人所用。
眼前的林冲正是如此。
“宋江与晁盖哥哥乃心腹弟兄,本不该背后多言,但为林教头,还是说一句,”
“量那梁山水泊便是再兴旺,其中可藏兵十万,战船、粮食不计其数,终不过劫州掠府、抢商害民,如介藓之疾罢了,”
“教头于梁山泊落草,便是冲锋陷阵,功劳无数,不过一草寇,逞一时之快!于家仇何益?于身后名何益?”
曹操盯着林冲,又道:
“历来成大事者,绝不可偏居一隅,唯有集资而养兵、占地以屯粮、攻城而掠地,方可徐图兴旺,”
“如今,宋江空有许多财帛,无兵无将、无地无粮,距举事万里之遥,自是还远不如上梁山入伙为寇,”
“然若得教头相助,徐徐而图之,时机一到,揭竿而起,便仅有万一之机会,也可望得见杀入东京,为教头报仇雪恨,不至碌碌一生,亦不至教头亡妻死不瞑目,”
“此乃宋江肺腑之言,虽是叛逆,惟与教头共商,天地可鉴。是去是留,凭教头自决!”
说罢,放下茶碗,起身欲走。
林冲按了下桌子:“且慢!公明哥哥的意思,到底让小弟如何助你?”
“此事极易!宋江有此财帛,欲就在这郓城县私下募兵操练,林教头曾在东京教那八十万禁军枪棒,总不会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林冲双手微微颤抖:
“可这里到底是县府,官来民往,林冲一介配军,如何安身?”
说着一指自己左颊上的刺印,满腔怒火,难以自抑。
咔嚓!咔嚓!
接连两声,竟震得桌上茶碗摔落在地,跌为粉碎。
曹操本来没想到这一关节。
冷笑一声,从背后掏出把尺许长的匕首来:
“宋江又非名医,安能除教头面上刺印?宋江只知,战国时孙膑为麻痹死敌庞涓,不惜自毁容貌,教头欲报大仇,竟如此自爱?”
将匕首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林冲愕然,望着曹操出门而去。
双手握住那匕首,久久难以自决。
直至日落黄昏,曹操在庄门外等得颇不耐烦时,终于,庄门大开,一个八尺铮铮汉子走出。
满脸血污,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手中匕首一扔,拜倒在地:
“哥哥在上!今后愿牵马执蹬!盼哥哥不忘今日之言,为弟报此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