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愿君归来，予君平安

约定的决战之日，终于到来。

明心宗笼罩在异样的寂静中，连晨起的灵雀都噤了声。

沉郁的灵气如实质般压迫着每个人的胸口，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晨光倾泻而入，勾勒出三道静立多时的身影。

花无咎一袭素白道袍立于正中，小红小绿分别两侧，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摆动。

陆守道逆光而立，眸中流转着平静的辉光。他唇角噙着惯常的浅笑，目光依次掠过三人。

“小红姐，早。”

声音清润如初春的溪水，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小绿姐，早。”

问候间，一片落叶恰好飘过，落在地面。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道素白身影上。

“师尊......早。”

少年唇边的笑意未减，可那双眼睛里却寻不到半分温度。

花无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这便是修炼禁术的代价，将七情六欲尽数封存，只余下一具完美无瑕的空壳。

这四年来，他们始终维持着这种令人窒息的疏离。每当她试图靠近一步，陆守道便会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永远保持着令人心碎的距离。

就像此刻，她刚向前迈出半步，少年便已不着痕迹地退至门旁，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带着湿漉漉的双眸靠近。

“......”

她终是放弃了徒劳的尝试，驻足在原地。

晨风卷着残花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带起一阵淡淡的冷香。

“午时三刻。”她道：“夜无心就会来。”

一片花瓣落在她肩头，又缓缓滑落。

“你还有......三个时辰。”

这话说的轻的几乎听不见，像是某种告别。

“哇啊。”

小红突然崩溃般大哭出声，猛地扑向陆守道，翠色的衣袖在风中翻飞，像只折翼的蝴蝶。

“我舍不得你啊！”她死死搂住少年的腰，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那边那么冷清，谁给你做灵糕？谁给你温茶？夜里踢了被子怎么办？”

“喂喂喂！！”小绿气的踹她屁股，“别说的好像陆守道会死一样。”

“我这不是害怕......”

“把眼泪憋回去！”

若是从前的陆守道，此刻或许会红着眼眶安慰她们，会摸着脑袋说些俏皮话，甚至会跟着一起掉几滴眼泪。

但现在的陆守道不会。

他轻轻拨开小红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深邃的眼眸。

“既然还有时间......”

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半点涟漪都惊不起。

“我便再去准备一番，多一份准备......”

他转身向山上走去，再也不看她们。

“就多一分胜算。“

这句话飘散在晨风里，冷静得近乎残酷。

花无咎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作。

小红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化作压抑的抽噎，小绿看向花无咎，道：“主上，您不再去和他说点什么？”

到底是行过结亲大典的道侣。在这可能是最后的时刻，总该......说些什么吧？

哪怕陆守道如今已如寒潭般冰冷，哪怕禁术早已磨灭了那些悸动与温存，但花无咎......

花无咎什么话都没说。

她只是沉默的看着陆守道走上顶峰，积攒灵气，做着最后的准备。

若是没有修炼那禁术，他现在会说什么呢？

他会害怕吗？会突然退缩，扯着她的衣服，说自己不想去吗？

还是他会安慰她们，用一如既往的决心应对？

她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天意的光从高处落下，模糊了少年人站在山顶的身影。

“守道，最后时刻了，不说些什么吗？”

系统的声音响起：“感觉花无咎有好多话想说。”

这些年她将所有的情感都锁进心底最深的囚笼，一切都为对抗深渊让路。

她可以用大义说服自己，陆守道修习禁术是对的，牺牲感情是必要的。可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压抑的念头又会化作毒蛇，啃噬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想说，我不想听。”

陆守道悠哉游哉的坐在那：“反正嘛，她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那她想说什么？”系统瞪大眼睛，“我不知道啊。”

“你那么好奇做什么。”

“我在学习模仿。”

“这东西可学不得。”

陆守道笑：“还有些时间，来下棋吧。”

这大概是第二世界，和系统最后一次下棋了。

结界外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原本平静的黑暗开始疯狂翻涌，像沸水般剧烈滚动。天意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拼命抵抗着试图渗透的污浊。

午时三刻。

夜无心来了。

陆守道足尖轻点，身形如鹤般翩然升起，径直来到天意结界的边缘。

那么多年，花无咎从不允许他靠近天意结界半步。除了那次偷偷潜入，他再未见过结界外那片扭曲的黑暗。

花无咎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

师徒二人就这样并肩立于光暗交界处，素白的道袍与玄色的劲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结界内是明媚的春光，结界外是蠕动的深渊。

夜无心踏着一头畸形的怪物缓缓现身。那怪物浑身长满浑浊的眼球，每一颗都在疯狂转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响。

“那便是你的徒弟了？”夜无心冷笑起来，“希望他不会死的太快。”

花无咎恍若未闻。

她侧过头，目光描摹着少年被天光勾勒的轮廓。唇瓣几度开合，那些在心底反复排练的话语，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晨起时想说的千言万语，此刻都哽在喉间。

她想说，不要害怕，她在这儿。

她想说，不管输赢，结果她会一起承担。

她想说，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做到最好了。

她......

栀子花的香气忽然传来。

她看见少年忽然靠过来，呼吸就在她耳边。

“师尊，我很快回来。”

他低声道：“很快......”

那让人安心的呼吸远去，陆守道拔剑而起，第一次离开天意结界。

花无咎怔怔地看着，下意识的，为他祈祷。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能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