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磁悬山。议事厅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冥幽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大厅。
山风掠过,带着丝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烦躁与愤懑。
冥幽独自一人来到锻造坊后的断崖边,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沟壑,思绪万千。
爷爷说过,他是能够带领冥家寨走向兴旺的人。
可如今,他却在族中举步维艰,那些本该支持他的家老们,却处处与他作对。
冥幽有些想家了,但他,本来就在山寨里。
人总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想要回家。
他有些怀念了,怀念小时候,爹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那个时候,溪水清澈,父亲在溪流里捕鱼,母亲抱着自己,给自己讲着过去的故事。
冥幽嘴角勾勒起笑意,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快乐的日子,是短暂的,唯有痛苦长存。
“杀了她,杀了这个女魔头!杀了她!”一干蛄师死死围住了冥幽一家三口,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的咆哮着。
“爹,你不能听他们的,你不能杀娘啊!”年幼的冥幽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父亲,挡在他面前,把自己重伤的母亲保护在身后。
“哼,魔道就是魔道,过街老鼠一样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正道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什么不能杀的?”
“不仅要杀,还要现在就杀,让其他人看看我们冥家,是如何大义灭亲的!只有杀了这个妖女,才能洗刷我们家族的耻辱。”
为首的蛄师老者,义正言辞,张口怒喝,正是男孩的爷爷,冥家的老族长。
族长的话,得到了众多家老,还有其他外族蛄师的赞同。
他们振臂高呼,火焰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明暗不定。
“杀!杀!杀!”
“杀!杀!杀!”
哧。
只听见一声轻响,鲜红的血液飘飞。
年幼的冥幽连忙转身,下一刻,他瞪大双眼,眼眸却缩成针尖大小。
只见他的父亲,已在不知何时越过自己,他满脸通红,牙关紧咬,虎目含泪,心复杂的情绪难以压抑。
而他手握着的寒光,则已经深深地插在自己爱妻的心口,又被猛然拔出。
男孩张口想要呼唤,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他的母亲,死了!
记忆又一闪。
少年蜷缩在暗道里,掌心沁出的冷汗将匿息蛄的甲壳都浸得发滑。
这只耗费他半月心血炼成的一转蛄虫正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也在感知到主人的恐惧。
书房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震得青砖地面微微发颤,少年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密门上。
老族长的檀木拐杖重重叩击地面,三长两短的节奏透着往日少见的焦躁。
“哐当——“一声巨响,桌上的青铜镇纸被拍得跳起半尺高,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寒鸦。
“这个逆子!他真的要谋反?要害他的亲爹?!“
熟悉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惊得少年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暗门缝隙里漏进的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
沙哑的嗓音带着铁锈味般的阴鸷:“族长,证据确凿!您获得八十年寿蛄的情报,已经泄露出去了。少族长谋害之心,确定无疑。“
这话如同重锤,将少年敲得眼前发黑。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父亲.......”
“哼!这个逆子,想要从我手中夺权,可能吗?!“
檀木桌被拍得簌簌落灰,少年仿佛看见爷爷额上暴起的青筋,往日那个慈爱温和的老人,此刻语气里翻涌着滔天杀意。
“族长大人,少族长身边,可也有不少高层呢。“沙哑声压低了几分,“听说他暗中豢养的影卫,个个都是二转的高手。“
死寂如潮水漫过暗道。少年数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数到第三十七下时,终于听见爷爷开口。
那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古井里浮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逆子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若是公然打杀,不仅有损正道名誉,也会酿成家族内斗,损耗族力。”
“嗯......那就好好准备一下,先下手为强,找个机会,将他悄悄的暗杀了。人死灯灭,只要杀了这逆子,其他家老自然要离散的。“
“族长英明!“谄媚的回应混着布料摩擦声。少年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父亲还笑着摸他的头,说过段时间给爷爷准备七十大寿。
此刻那温暖的触感还残留在发间,却与眼前冰冷的阴谋形成了残酷的对照。
暗门缝隙里漏进的月光不知何时黯淡了,少年蜷缩成虾米状,任由冷汗浸透后背。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指甲刺破掌心的剧痛,却比不上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蜷缩在黑暗的暗道里,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少族长。”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冥幽猛然回头,只见晏然和徐静音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过来,灯笼散发的柔和光芒,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温暖的光晕。
“晏兄,徐姑娘,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冥幽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容。
晏然走到他身边,望着远处的山峦,说道:“在集市上听说了议事厅的事,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徐静音将手中的篮子递过去,“这是我做的小菜,你还没吃饭吧,多少吃点。”
冥幽心中一暖,接过点心,却没有立刻吃,“让你们见笑了,冥家如今这般局面,我这个少族长当得实在窝囊。”
“少族长切莫如此说。”晏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在议事厅,我虽未在场,但也能想象到场面的激烈。你能在众多家老的质疑下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份魄力,非常人能及。”
徐静音也点头道:“是啊,二家老他们墨守成规,根本看不到南地局势的变化。你的方案,说不定正是能让冥家强大的关键。”
冥幽苦笑着摇摇头,“话虽如此,但想要让那些顽固的家老们改变想法,谈何容易。况且,冥朔还在暗中搞鬼,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手段来对付我。”
“算了,不聊这些了,晏然兄弟,不知道能不能陪我喝一杯呢?”
徐静音闻言,唇角漾开温婉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灯笼上晃动的穗子:“你们难得有机会把酒言欢,我就不做这煞风景的人了。“
她将篮子里叠好的青瓷碗取出,又变魔术般摸出一小坛自酿的梅子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
“这坛酒是我自己酿的,少族长若是不嫌弃,就当是我的心意。“
晏然接过酒坛晃了晃,醇厚的酒香混着酸甜的梅子气息扑面而来:“嘿嘿,小姐这手艺,怕是能在南地开个酒坊了。“
他笑着转头看向冥幽,却见对方盯着酒坛出神,眼底翻涌的情绪如深潭漩涡。
“那我就先回住处了。“徐静音后退半步,灯笼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少族长若还有需要,随时差人唤我。“
她转身时,发间银饰轻响,宛如山间清泉叮咚,很快消散在夜风里。
冥幽望着徐静音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也是这样温柔。
他喉间发紧,伸手拔开酒坛木塞,辛辣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来!“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晏兄,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晏然没有立刻举杯,而是凝视着冥幽的眼睛:“冥兄,若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