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棺船渡魂雾

  • 黄泉鬼契
  • 废虎
  • 5118字
  • 2025-04-10 21:09:36

晨雾未散,陈三更已将童男童女的棺木绑在牛车两侧。白小碗抱着没耳朵的纸人坐在车尾,纸人怀里揣着收来的三十六份生辰八字,每份都用红绳系着灶王爷的剪纸——这是她熬了半宿,用舌尖血染红的。

“三更哥,”白小碗忽然指着牛车轮子,“车轴上缠着头发,是黄皮子的。”

陈三更蹲下身,看见车轴缝隙里卡着几缕黄毛,沾着黑狗血的车辕正在冒烟。他想起马老黑临终前的话,从怀里掏出半块铁牛碎块,用红绳系在车辕中央:“黄皮子阴魂不散,这铁牛碎能镇黄河水鬼,顺带克了它们的妖气。”

牛车刚出村口,黄河方向就传来闷雷般的响声。陈三更回头,只见老槐树的人皮花正在枯萎,每片花瓣凋零时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而树下新堆起的坟头,正是马老黑的——他的尸首被陈三更用镇河符裹着,埋进了槐树三尺下,按《鲁班书》说的“以槐镇尸,借木锁魂”。

行至鹰嘴滩,牛车突然陷入软泥。陈三更刚要下车查看,水面上漂来具烂木船,船头坐着个穿蓑衣的老汉,斗笠压得极低,手里握着根缠满尸油的竹竿——正是昨夜在九龙井见过的掌灯人打扮。

“渡河吗?”老汉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棺船渡魂,三钱银子,童男童女半价。”

白小碗突然拽紧陈三更的袖口,纸人在她怀里剧烈颤抖,没耳朵的脑袋对着老汉的斗笠。陈三更注意到船舷刻着歪扭的“七”字,与画皮匠的骨刀相同,掌心的玉牌突然发烫,映出船底缠着的红绸——正是昨夜祭轿用的引魂绸。

“是七门的人!”陈三更低喝,摸向腰间的棺材钉。老汉突然抬头,斗笠下露出半张人皮,眼角垂着血泪,正是老周头的脸——他分明已经死在昨夜的槐树开花时。

“镇河崽子,”老汉咧嘴,嘴里塞着纸钱,“你师傅的棺材铺早被我们盯上了,现在去,不过是给老镇河人陪葬。”他抬手,船尾突然冒出青雾,雾里浮着十几具青铜棺,棺盖大开,里头的尸首右肩都有相同的胎记。

白小碗突然掏出纸刀,纸刀遇血即燃,朝着老汉面门飞去。老汉怪笑一声,人皮面具剥落,底下是张稻草编织的脸——原来他也是画皮匠假扮的!陈三更趁机将铁牛碎块掷向船舷,碎块嵌入“七”字,木船发出吱嘎声,开始渗水。

“走!绕路走旱滩!”陈三更拽着牛车往芦苇丛里钻,右手小指传来剧痛——刚才用了厌胜术催动铁牛碎,又折了三日阳寿。白小碗的纸刀追上画皮匠,在他胸口划出火星,却见他化作稻草人倒下,稻草里掉出张纸条,写着“棺材铺密道通九龙井”。

旱滩的芦苇足有两人高,陈三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沙沙”声,抬头只见芦苇杆上缠着红绳,每隔三步就挂着个纸人,纸人胸口贴着童男的生辰八字——正是七门用来追踪的“魂引纸”。

“白小碗,用你的纸人吞了这些魂引!”陈三更扯下张纸人,发现纸人眼睛是活的,正转动着看向童男的棺木。白小碗咬破指尖,血滴在自己的纸人眉心,纸人突然膨胀,张开嘴吞下周围的魂引纸,每吞一张,眼睛就亮一分。

“三更哥,”白小碗指着前方,“有水!”

芦苇丛尽头是片浅滩,河水在此处形成漩涡,水下隐隐可见几具浮尸,双手交叠抱在船底——正是传说中的“尸抱船”。陈三更想起《鲁班书》里的警示:“尸抱船,鬼借道,撒钱不回头,回头魂留河。”

他摸出怀里的百家米,混着铜钱撒向漩涡,铜钱落水声惊起浮尸,却见每具浮尸颈间都挂着玉牌,右肩胎记在水下泛着红光。白小碗的纸人突然挣脱她的手,跳进水里,捞出块青铜残片,上面刻着“镇河第三十五代”——正是陈三更师傅的辈分。

“师傅果然和青铜棺有关!”陈三更握紧残片,牛车突然剧烈震动,童男的棺木发出“咚咚”声,像是有人在里头撞门。他掀开棺盖一角,只见童男尸首右手握着片槐树叶,树叶上用血泪写着“七门掌灯人是你娘”。

白小碗惊呼一声,纸人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透,没耳朵的脑袋上却顶着片人皮——正是柳七娘的人皮灯笼上的。陈三更突然想起第三章井底的声音,说生母在等他,难道七门掌灯人真的是他母亲?

“先离开这里!”陈三更重新钉紧棺盖,发现右肩胎记已经蔓延到锁骨,龙形纹路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破土而出。芦苇丛深处传来画皮匠的尖笑,这次不止一个,四面八方都是稻草摩擦的“窸窣”声。

白小碗突然指着陈三更的右手:“你的手指……只剩半截了!”

陈三更低头,右手小指从第二指节处彻底萎缩,掌心的血痂连成北斗形状,像是被某种力量吞噬。他想起师傅说过“镇河人血脉苏醒的代价”,或许每用一次秘术,就会被黄泉力量侵蚀一分。

“三更哥,看水面!”白小碗突然指向漩涡,只见水下浮尸开始蠕动,渐渐聚成一艘船的形状,船头站着个穿黑袍的人,提着人皮灯笼,灯笼上的脸与陈三更有七分相似——正是他的生母柳七娘。

“三更,”柳七娘的声音从灯笼里传出,带着哭腔,“别去棺材铺,那里有七门的人等着你——”话未说完,灯笼突然剧烈摇晃,她的脸被撕裂成两半,露出底下的稻草人,“他们要拿你的血,祭炼百鬼朝圣图的最后一道阵眼!”

陈三更浑身剧震,终于确认了生母的身份。原来她真的是七门掌灯人,却在暗中保护自己。他刚要开口,水面突然炸开,无数水猴子从漩涡里冲出,指甲缝里嵌着童男童女的头发,正是昨夜祭轿时剪下的。

“用黑驴蹄子!”陈三更甩出剩下的黑驴蹄,却被水猴子一口咬碎。白小碗趁机掏出柳条,沾了浮尸身上的水(无根水),抽向水猴子,每抽一下,水猴子身上就冒出青烟,露出底下缠着的红绸——正是七门用来操控它们的阴契。

“白小碗,砍红绸!”陈三更将骨刀抛给她,白小碗的纸刀此刻已燃尽,只能用骨刀砍向水猴子腰间的红绸。骨刀砍中红绸的瞬间,水面传来尖啸,所有水猴子化作水泡破裂,只剩下柳七娘的人皮灯笼漂在水面,灯笼上的字渐渐显形:“棺材铺地下三尺,有镇河人血契碑。”

晨雾渐渐散去,陈三更望着手里的骨刀,刀柄的“七”字还在滴血,血珠滴在青铜残片上,竟浮现出棺材铺的地图。白小碗蹲在水边,捡起柳七娘灯笼里掉出的半张符纸,上面写着“镇河血祭北斗,可断黄泉倒灌”——这正是破解黄泉倒灌的关键。

“我们走。”陈三更重新绑紧棺木,铁牛碎块在车辕上发出蜂鸣,像是在指引方向,“不管七门有什么阴谋,我都要去棺材铺,找到师傅的秘典,还有……”他摸了摸玉牌,“还有弄清楚,我娘为什么要把我扔进棺材铺,又为什么要当七门的掌灯人。”

牛车在芦苇丛里穿行,白小碗突然指着前方:“三更哥,你看!”

远处的旱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临时搭建的纸桥,桥板上画着镇河符,桥头插着七盏人皮灯笼,正是柳七娘留下的。陈三更知道,这是七门内部的“掌灯引魂桥”,只有镇河人血脉才能通过。

“过桥吧,”白小碗轻声说,“你娘在帮我们。”

纸桥在脚下发出“咯吱”声,每走一步,灯笼上的人脸就衰老一分,陈三更清楚,这是柳七娘在用寿元为他铺路。走到桥中央时,他突然听见耳边响起母亲的低语:“三更,记住,阴契不可信,但你的血……是镇河人的钥匙。”

桥对岸,芦苇丛豁然开朗,露出一条直通棺材铺的土路。陈三更回头,纸桥正在消失,柳七娘的灯笼也随之熄灭,仿佛她从未出现过。白小碗抱着纸人,纸人此刻安静得可怕,没耳朵的脑袋靠在她胸前,像是睡着了。

午后申时,棺材铺的青瓦顶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陈三更却发现,原本挂在门口的引魂幡歪了,门环上缠着三道红绳——这是《鲁班书》里的“棺镇邪”被破的迹象,说明七门的人已经来过。

“小心,有埋伏。”陈三更按住白小碗,从怀里掏出百家米,撒在门口形成八卦阵。推开木门的瞬间,屋里传来“哗啦”声,无数棺材钉从天而降,组成北斗阵砸向他。陈三更本能地侧身,棺材钉擦着右肩划过,在墙上钉出“七煞降世”四个大字。

白小碗突然指着里屋:“三更哥,师傅的棺木……开了!”

里屋中央,师傅的柏木棺盖滑落在地,棺内空无一物,只留下块黄布,上面用血写着:“镇河秘典在井底,血契碑刻着你的生辰八字。”陈三更想起柳七娘灯笼里的话,果然,棺材铺的地井下,藏着通九龙井的密道。

他掀起地砖,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井壁上刻着与九龙井相同的镇河符,井底传来微弱的金光——正是秘典的所在。白小碗刚要往下爬,陈三更突然拉住她:“你留在上面,守着童男童女的棺木,还有这些生辰八字。”

“可是——”白小碗话未说完,井口突然冒出青雾,雾里浮着七具青铜棺,正是陈三更在黄河里见过的。每具棺上都刻着镇河符,却有七道裂痕,像是被人用骨刀劈开的。

“三更,”师傅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却带着回音,“下来吧,秘典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你娘当年的选择。”

陈三更握紧玉牌,龙形纹路与井底金光共鸣,他知道,这是镇河人血脉的召唤。深吸口气,他顺着井壁爬下,当双脚触到井底时,眼前豁然开朗——石壁上嵌着块血契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第一个就是他的,旁边写着:“庚子年七月十五子时生,镇河第三十六代,血祭北斗,可锁黄泉。”

秘典放在碑前的石台上,封面是青铜材质,刻着北斗七星与黄河龙纹。陈三更刚要翻开,碑上的生辰八字突然发出红光,他的右肩胎记剧烈灼痛,低头只见右手小指已完全萎缩,手掌上的北斗纹与碑上的阵眼重合。

“原来如此……”陈三更喃喃自语,终于明白,镇河人的使命就是用自己的血,钉死黄泉倒灌的阵眼,而七门要灭镇河一脉,正是为了让黄泉彻底打开。

井上突然传来白小碗的惊叫,陈三更抬头,只见井口被青雾笼罩,白小碗的纸人正在燃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三更哥!童男的棺木……棺木里的尸首不见了,只剩下张人皮,人皮上写着‘七门等你入瓮’!”

陈三更握紧秘典,刚要爬上去,井底突然震动,血契碑上的生辰八字开始崩裂,他的玉牌发出蜂鸣,映出井上的景象——七门的人已经包围了棺材铺,为首的正是拿着人皮灯笼的柳七娘,而她的脸上,挂着陈三更从未见过的泪水。

“三更,对不起……”柳七娘的声音从井上飘来,“七门用你的生辰八字炼了阴契,娘现在……不得不带你去见长老……”

陈三更感觉浑身血液逆流,秘典在手中发烫,碑上的“血祭北斗”四字突然亮起,他终于明白,第三问的答案——镇河人的血,既是锁魂链,也是破局棋,而他现在,必须做出选择:是跟着母亲去七门,还是用自己的血,立刻钉死黄泉阵眼?

井口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白小碗在哭喊,陈三更知道,七门的人已经进来了。他摸了摸秘典,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镇河铁牛与九龙井的方位图,还有一行小字:“镇河人需以身为饵,引幽冥水入九龙井,方得锁黄泉。”

“娘,对不起。”陈三更低声说,将秘典塞进怀里,掏出剩下的棺材钉,“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是镇河人,我的血,要用来守人间。”

当他爬回地面时,棺材铺里已站满了穿黑衣的人,每人耳后都贴着“七”字符。柳七娘站在最前面,人皮灯笼在她手中摇晃,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还有她身后——童男童女的棺木已经打开,里头的尸首不见了,只剩下两张人皮,人皮上的眼睛,正盯着陈三更手中的秘典。

“三更,”柳七娘伸手,“跟娘走,娘保证他们不伤害你……”

陈三更后退半步,右手摸到《鲁班书》残页,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的话:“镇河人从不低头,哪怕面对黄泉。”他咬破舌尖,用血在秘典封面画了道雷火符,秘典突然爆发出强光,将七门众人震退。

“白小碗,把生辰八字扔进灶膛!”陈三更大喊,“用你的纸刀,守住后门!”

白小碗点头,将红纸包塞进灶台,纸刀遇火更旺,在后门处布下火墙。陈三更趁机将七枚棺材钉按北斗阵钉在房梁,引下天雷,劈向柳七娘手中的人皮灯笼。灯笼炸开的瞬间,他看见母亲耳后贴着的符纸飘落,露出底下的镇河符——原来,她一直是镇河人在七门的内应。

“娘,我知道你在忍辱负重。”陈三更趁乱拉住柳七娘的手,将铁牛碎块塞进她掌心,“去九龙井,等我引幽冥水入阵,你用碎块重铸铁牛——”

话未说完,七门长老从阴影里走出,手中握着染血的骨刀,刀刃上刻着完整的“七煞阵”。陈三更感觉胸口剧痛,玉牌发出碎裂声,低头只见右肩胎记已蔓延至心口,龙形纹路即将成型。

“镇河余孽,”长老怪笑,“你以为拿到秘典就能破局?百鬼朝圣图早已炼就,就差你的血祭阵!”

陈三更突然想起秘典里的“以身为饵”,转头对柳七娘大喊:“带白小碗去林家村,重启龙王庙的镇河阵!我去黄河,引幽冥水——”

他转身撞破窗户,跳进后院的水井,秘典的金光引着他下沉,直达九龙井。井底,陈三更看见无数青铜棺围绕着中心的泉眼,泉眼里涌出的正是幽冥水,泛着青黑色的光。

“镇河第三十六代,陈三更,在此立契!”他掏出棺材钉,以血为墨,在泉眼周围刻下北斗阵,“借黄河水势,锁黄泉倒灌,若违此誓,五鬼分尸!”

幽冥水突然沸腾,陈三更感觉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右手小指彻底消失,换来的是掌心浮现的完整北斗纹。他知道,这是镇河人最后的献祭,用手指换阵眼,用寿命换时间。

井上,柳七娘望着儿子下沉的方向,泪水滴在铁牛碎块上,碎块突然发出龙吟。她转头对白小碗说:“丫头,跟我去龙王庙,我们要在三更引动水势前,修好九龙井的镇河符——”

白小碗点头,怀里的纸人不知何时长出了左耳,用她的声音轻声说:“柳姨,我看见……看见马大叔的魂,在黄河里游,他在等三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