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元殿夜宴

含元殿七十二面青铜菱花镜将暮色绞成碎金,西域进贡的瑞龙脑香在鎏金狻猊炉中化作青烟。李隆基的手指悬在羯鼓边缘,玉扳指映着殿外最后一缕霞光,像柄未出鞘的刀。杨贵妃的十二破留仙裙掠过水玉地衣,金丝蹙绣的孔雀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破帛而出。

“三郎!“

玉环足尖轻旋,披帛扫翻了哥舒翰案前的玛瑙酒樽。河西节度使慌忙起身,左腿旧伤让他踉跄撞上青铜仙鹤灯树。九枝连盏灯轰然倾倒的刹那,安禄山浑厚的笑声震得梁间尘灰簌簌而落:“臣愿为圣人献胡旋舞!“

三百斤的身躯竟如陀螺急转,五色绦丝玉带在疾旋中迸裂,羊脂玉带扣砸碎莲花地砖。李隆基放声大笑,浑然不觉某块碎玉内侧刻着契丹狼图腾。杨贵妃倚着龙椅轻笑,耳畔明月珰晃动的影子投在御案,恰巧遮住了一封未拆的范阳急报。

西域幻术师击响掌中雷音鼓,九盏灯火应声暴涨。火焰在琉璃罩内扭曲成周幽王身影,骊山模型从火中浮起时,杨国忠突然掀翻荔枝冰鉴。岭南鲜荔滚落丹陛,被舞姬金缕鞋踩得汁液横流。异香弥漫间,哥舒翰掌心旧伤崩裂,鲜血浸透袖中《河西布防图》的黄河曲流处。

“好个烽火戏诸侯!“李隆基击节赞叹。他未看见高力士俯身拾起的半页军报,老宦官指尖在温泉池沾的水渍让残破纸片显形——“甲胄七万“的墨迹如蜈蚣爬过龟裂的河床。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牡丹丛中太子侍从窥视的眼瞳,那丛“青龙卧墨池“的墨色花瓣下,幽州明光铠的反光如毒蛇吐信。

安禄山肥厚的手掌按住杨贵妃曳地的披帛,俯身行礼时,脖颈横肉间滑出半枚调兵铜符。“臣闻霓裳羽衣曲精妙绝伦,愿献渤海夜明珠助兴。“他掌心宝珠内嵌的游龙纹张牙舞爪,龙爪方向与唐军旗帜截然相反。贵妃接过明珠的刹那,哥舒翰的佩刀铿然出鞘半寸——他在珠光折射中看见范阳骑兵阵列如黑云压城。

幻术师将葡萄酒泼向三丈高的冰山,火焰瞬时吞噬冰晶。燃烧的水雾里浮现潼关城墙,守军竟在月下自相残杀。杨国忠突然高呼“祥瑞“,指着殿外暴雨中怒放的反季牡丹。众人转头刹那,哥舒翰蘸血在案几写下“燕“字,血迹被匆忙抹在青鸾屏风,化作画中鸟心口的朱砂痣。

羯鼓声陡然急促,九名昆仑奴扛着冰雕的蓬莱仙山撞入殿门。冰山内封冻的南海珊瑚泛着血丝般的红纹,安禄山在旋转中甩出汗水,一滴恰落在《河西布防图》的凉州方位。哥舒翰猛灌一口葡萄酒,尝到长安地下水特有的铁锈味。他想起三日前那封浸过莨菪汁的密信,信纸边缘的狼头暗纹与安禄山碎玉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将军醉了。“杨国忠的笑声似毒蛇游过后颈。哥舒翰感觉袖中布防图被人抽走,他挣扎起身,金鱼符从怀中滑落——本该是赤金的兵符竟成了银制。水玉地衣上的酒渍凝成河朔地形,安禄山靴底的泥沙正碾过标注朔方军屯田的方位。

子夜更鼓响起时,第七盏连枝灯骤然熄灭。李隆基正将去核荔枝喂入贵妃檀口,未察觉灯芯余烬飘出狼粪燃烧的青烟——这正是边关烽火台用的预警燃料。高力士袖中的残破军报突然自燃,灰烬在地上拼出“十一月丙寅“,距安禄山范阳起兵还剩九十九日。

暴雨中传来玄武门落锁的闷响,当值侍卫全换成了杨国忠的远亲。哥舒翰握紧刀柄,发现鞘上新添裂痕。雷声震落檐角铜铃时,杨贵妃的披帛拂过安禄山遗落的玉带扣,契丹狼眼在闪电中泛起血光。殿外“青龙卧墨池“的残瓣里,半枚突厥箭头正缓缓沉入泥沼。

霓裳羽衣曲渐入高潮时,幻术师袖中突然飞出万千纸灰。灰烬在殿梁间聚成“国忠当诛“四个篆字,又被杨贵妃抛出的荔枝击中消散。李隆基的笑声淹没在羯鼓声里,无人听见哥舒翰佩刀低吟——那刀鞘裂纹正沿着河西防线的走向延伸。当最后一盏灯熄灭,暴雨中的牡丹丛传来铠甲碰撞的轻响,混着信鸽振翅声,消失在长安城的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