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电子厂的白班

龟山脚下的晨雾还凝在松针上,张涛的布鞋已经沾满露水。

陈浩把热干面塞进他手里时,芝麻酱的香气混着草木清气在鼻腔炸开:“白班多好,下工还能看武协练形意拳。“

张涛咬断面窝的脆边,望着晨练老人白鹤亮翅的身影,喉间的铁锈味似乎被江风冲淡了几分。

车间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张涛数着传送带上滑过的手机外壳,第一千三百二十七个零件经过时,他瞥见金属倒影里的自己——黑眼圈淡了些,嘴角难得挂着笑。

流水线尽头的老王正在打瞌睡,那双树皮般的手却仍在精准操作,镊子夹取电阻的动作快成残影,像极了武校教练演示的擒拿手。

“看好了。“

老王突然睁眼,锈蚀的保温杯底在质检台划出弧线。

张涛还没反应过来,那杯子已经卡在传送带齿轮间,整条流水线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趁着技术员检修的十分钟,老王摸出包黄鹤楼,烟盒在监控盲区的通风管后一闪,人已经缩进废料箱夹缝。

张涛盯着他蜷成胎儿的睡姿,想起昨夜偷练贴山靠时撞裂的墙灰。

工资条从财务室飘落时,张涛正用无尘布擦拭显微镜。

陈浩的“4800“在阳光下泛着金粉,自己的“1980“却洇着汗渍。

他忽然发现老王的食指关节肿得发亮,像颗嵌在枯枝上的玛瑙——那根手指正灵活地勾着两枚电阻,在质检报告上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更衣室的霉味越发浓重。张涛蜷在储物柜后练逆腹式呼吸,手机视频里的八极拳师父正讲解“沉坠劲“。

老王的鼾声突然从工具柜传来,那具佝偻的身躯竟能塞进半米宽的夹缝,破洞的工装裤腿露出静脉曲张的蚯蚓纹。

陈浩的工牌滑落在地,证件照反光里,张涛看见十年后的自己——指甲缝嵌着橡胶屑,指节粗大如老树根。

白班第十五天,他在拧第一千颗螺丝时咳出血珠。

暗红的液体溅在静电手环上,线长的鳄鱼皮鞋恰好踏进车间。

张涛用无尘布捂住嘴的瞬间,瞥见领导腕间的劳力士绿鬼闪过幽光——和当年武校校长收赞助费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年轻人要懂得量力而行。“人事部的冷气冻僵了张涛的指尖。

主管把离职协议推过来时,保温杯里的枸杞像困在漩涡里的金鱼。

“公司特别申请了医疗补贴,按正式工标准结算。“

钢笔尖在纸面游走时,张涛注意到对方左手始终按着座机快捷键,1号键贴着“公关部“的标签。

工资到账短信亮起时,城中村早点摊的油锅正炸响面窝。

张涛盯着ATM屏幕上的“10000“,发现取款凭条背面印着“光谷夜市招商“。

陈浩的电话来得恰是时候:“江汉路摊位押金三千,卖手机壳日流水八百。“

最后一班728路驶过富士康大门时,张涛抱着装满《武魂》杂志的纸箱,隔着车窗数厂区围栏上的蔷薇花。

保安亭顶落了只白鹭,单腿站立的姿势像极了他偷练的混元桩。裤袋里的青铜虎符硌着银行卡——那日从老王更衣柜捡到的古怪物件,此刻正在晨光里泛着幽绿。

夜市霓虹亮起时,他蹲在汉正街批发市场数货。

塑胶手机壳的荧光映着“富士康原装“的贴纸,隔壁摊主正在教女儿扎马步:“腰要沉,像你爸在工地扛水泥。“

张涛突然笑出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