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蚀之忆

我的冰晶耳坠又开始发烫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当第七十二根冰棱从祭坛穹顶垂落时，我正跪在永冻北域的诞生之地。月光透过千年不化的冰层，在手腕刻下新的年轮——作为时溯者，这是我唯一能感知岁月流逝的方式。

耳坠突然迸发的蓝光灼痛了锁骨。那些镶嵌在冰晶里的记忆碎片开始躁动，像被困在琥珀中的萤火虫。自从三百年前在古战场捡到这枚耳坠，每逢月圆之夜它就会擅自读取周遭的记忆残像。

“安静点。“我弹了弹耳坠，冰雾从指间漫出。往常这招足以让躁动的古物休眠，今夜冰雾却在触及耳坠的瞬间凝结成霜花。霜瓣上浮现出陌生的图腾，形似缠绕双蛇的断剑。

心脏没来由地抽痛。这感觉就像百年前误触被诅咒的王者冠冕，记忆洪流差点冲垮意识防线。我迅速结印封住五感，却在闭眼的刹那听见冰层深处传来心跳声。

咚。咚。咚。

那绝不是我的心脏在跳动。耳坠的蓝光转为血红，祭坛冰面突然浮现蛛网状的裂痕。当我意识到危险时，右手指尖已经本能地刺入冰层——时溯者与诞生之地有着血肉相连的感应。

冰渣混着银蓝血液飞溅。在穿透三十米冰层的瞬间，我的指甲触到了某种金属器物。比北域寒风更凛冽的寒意顺着手臂窜上脊背，耳坠发出玻璃即将碎裂的尖啸。

“青冥...“这个词不受控地从喉间溢出。记忆宫殿深处传来锁链绷断的巨响，我看见冰隙中那柄缠满符文的古剑，剑柄处暗沉的血渍正诡异地蠕动。

左手立即画出三重冰咒，却在封印术成型的瞬间僵住。剑格处镶嵌的翡翠石里，映出一张与我面容相似的少女脸庞。她穿着式样古老的战甲，将这把剑刺入黑发男子的胸膛。

“幻象而已。“我咬破舌尖唤醒理智，腥甜味在口腔蔓延。时溯者最忌讳被记忆残像蛊惑，三百年前有个同胞就是沉溺在他人的人生里，最终化作冰雕永远留在了记忆迷宫。

正当我准备强行剥离古剑时，头顶传来积雪坍塌的轰鸣。有人触动了祭坛外围的警戒法阵，冰晶监控网传回的画面里，黑发少年正用玄铁匕首劈开暴风雪。

“喂！下面的人还活着吗？“他的呼喊裹着风雪灌入冰隙，“我是苍雪部族的猎手，需要...“

声音戛然而止。少年腰间的青铜司南突然炸裂，飞旋的指针割破他冻红的脸颊。我瞳孔骤缩——那是织梦民打造的“永劫罗盘“，能定位记忆波动源。更诡异的是他手背浮现的暗紫色刻印，与我诞生时冰壁上浮现的图腾如出一辙。

古剑突然剧烈震颤。翡翠石中的幻象开始扭曲，黑甲战士化作少年此刻的模样。当我看到剑柄内侧的铭文时，冰封千年的心脏竟重新跳动起来。

冰隙在此时彻底崩塌。少年随雪崩坠落的身影，与记忆中从云端坠落的黑甲将军重叠。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他，却在肌肤相触的刹那被拖入记忆漩涡。

漫天箭雨化作冰晶飘落，城墙上的战旗凝结着血霜。我看见“自己“握着这把古剑刺入黑发男人的心口，他的血滴在剑刃上凝成永不消融的冰珠。男人染血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脖颈处时之契的印记亮如熔金。

“这次...绝对要...“他的呢喃被风雪撕碎。

怀中的少年突然抽搐。现实与幻境的交界处，凌苍心口的青色刻印正在吞噬我的灵力。耳坠迸发的红光中，我惊觉他颈间挂着半枚冰玉坠——与我诞生时握在手中的残片完美契合。

“记忆清道夫！“少年突然睁眼，灰紫色瞳孔中流转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他反手甩出三张咒符，燃烧的符纸在虚空画出血色阵图：“西北方三百步，用你的血打开镜门！“

十二道灰影踏着记忆残片逼近。为首者手中的青铜天平发出刺耳铮鸣，那是能称量因果重量的“宿命裁衡器“。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些家伙比百年前追杀我的那批多了额前第三只眼——天穹圣域竟然动用了时蚀观测者。

古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凌苍的鲜血滴在剑身，那些缠绕的符文锁链寸寸断裂。当我的血与之交融时，翡翠石中映出漫天星河倒转的奇景。

“抓紧！“我揽住少年腾空而起，足尖点在他抛出的咒符上。记忆回廊在身后轰然开启，无数冰镜组成的迷宫吞噬了追兵。在坠入时空裂隙的瞬间，我听见凌苍贴着耳畔低语：

“欢迎回来，琉璃将军。“

耳坠应声碎裂。记忆宫殿所有门扉同时洞开，暴走的记忆洪流中，我 finally看清了翡翠石里的倒影——那个穿着冰甲的身影，正是九百年前统领时溯者大军的自己。

...

镜宫里的寒气啃噬着骨髓。我拽着凌苍在无数冰镜间疾奔，那些镜面像饥饿的兽瞳，贪婪地映照着我们逃亡的身姿。每面镜中景象都在扭曲——有时是凌苍身披玄甲浴血厮杀，有时是我在冰棺中沉睡，更多时候是灰袍人用青铜天平割断谁的喉咙。

“左转！“凌苍突然反扣住我的手腕。少年掌心烫得惊人，那些游走在他皮肤下的青色刻印，此刻正随着镜宫深处传来的鼓动忽明忽暗。我们撞进一面波纹荡漾的冰镜，身后追兵的灰袍被突然闭合的镜面绞成碎片。

时空转换的眩晕感让我跪倒在地。这里不再是镜宫走廊，而是铺满星砂的圆形祭坛。十二根冰柱环绕四周，每根柱体都封存着记忆残像——我看到九百年前的自己将冰玉短杖刺入祭坛中心，冲天而起的光柱贯穿了云层。

“果然在这里...“凌苍喘着粗气跌坐在星砂上，从兽皮包里摸出个青铜匣。匣盖开启的瞬间，我耳坠残留的碎片突然悬浮半空，与匣中暗格里的冰玉残片拼合成完整耳坠。

记忆如陨石撞击意识。祭坛开始震动，冰柱接二连三迸裂。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残像化作实体，九百年前的冰甲琉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手中冰刃全部指向凌苍。

“别看她们的眼睛！“凌苍扑过来捂住我的眼，血腥味突然弥漫。温热的液体滴在我手背，少年闷哼着承受了某个残像的攻击：“这些是你的记忆防卫机制...该死，当年你究竟给自己下了多少道枷锁...“

指尖触到他后背黏稠的血液，时溯者的本能先于理智苏醒。我咬破食指在他掌心画下冰契，银蓝血液渗入刻印的瞬间，整座祭坛的星砂腾空而起，凝结成漫天冰晶箭雨。

“以吾真名，星霜琉璃。“古老的誓约词自动涌出唇齿，“破封！“

冰箭暴雨般倾泻而下，击碎所有记忆残像。凌苍的鲜血溅在祭坛中央，星砂突然汇聚成巨大的时光罗盘。当我的血滴落在罗盘中心时，冰玉短杖从虚空浮现，杖首晶体里浮现出我们相拥死去的画面。

“找到了！“灰袍人的狞笑从头顶传来。三个时蚀观测者穿透冰镜，青铜天平射出锁链缠住我的脚踝。为首者第三只眼淌出血泪：“叛逆的时溯者，你以为篡改记忆就能逃过...“

凌苍突然笑了。少年沾血的手指按在我画下的冰契上，暗红咒文顺着血管爬上脖颈：“喂，还记得怎么跳祈雪舞吗？“

没等我反应，他已揽住我的腰肢踏出舞步。这是时溯者祭典上的战舞，每个旋转都暗合星辰轨迹。冰玉短杖随着舞姿划出光弧，祭坛底部传来冰川移动的轰鸣。

“你为什么会...“我在回旋间隙质问，少年却趁机咬破我耳垂取血。混着两人血液的银红液体滴在时光罗盘上，罗盘刻度开始逆向旋转。

灰袍人的惨叫被暴涨的蓝光吞没。当我们完成最后一个踢踏动作，祭坛已经变成漂浮在记忆长河中的冰舟。凌苍虚脱般靠在我肩头，气息拂过耳畔：“九百年前...你就是这样...带着我跃出包围网...“

河面突然掀起巨浪。无数苍白手臂从水中伸出，那些都是被吞噬的记忆亡灵。凌苍颈间的兽牙项链自动飞散，在冰舟周围结成金色结界。亡灵撞击结界的声响像是万千人同时恸哭。

“去船头...“少年推了我一把，“用短杖刺进河面，快！“

冰玉短杖触到河水的刹那，记忆长河突然冻结。我看到河床深处沉睡着巨大的青铜门，门扉上刻满被抹除的历史。最刺眼的是门中央的浮雕——穿着祭司袍的我，正将短杖刺入凌苍的心脏。

“这就是...你害怕回忆的真相？“凌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胸口不知何时浮现冰刃的轮廓，与我手中短杖完美契合。

亡灵们的哭嚎突然变成狂笑。结界出现裂痕的瞬间，少年猛地将我推向青铜门：“读取门左侧第三行的冰楔文！那是你亲手...“

冰舟突然解体。我们坠入刺骨的河水中，凌苍的指尖擦过我手背，留下滚烫的灼痕。当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九百年前的画面强行侵入脑海——

暴雨倾盆的战场，我握着滴血的短杖，跪坐在黑发将军的尸体旁。将军染血的手握着半枚冰玉耳坠，与我诞生时手中的残片一模一样。天穹圣域的钟声在云端回荡，十二位时蚀观测者正从光阶走下。

“这次轮回...一定要...“将军的遗言消散在风中，而我将短杖刺入自己心口。

河水灌入鼻腔的瞬间，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终于撕开裂缝。

我听见九百年前的自己在青铜门前嘶吼，冰玉短杖贯穿凌苍的胸膛。少年将军的血没有落地，反而化作赤蛇缠绕杖身，将我的时溯者刻印染成暗红。天穹圣域的钟声里，时蚀观测者割开自己的第三只眼，用血泪在门扉写下封印咒文。

“醒过来！“现实的凌苍突然掐住我手腕，剧痛让我从记忆回溯中挣脱。我们在河水中沉浮，青铜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少年扯开衣襟，心口处冰刃形状的刻印正在渗血：“用你的血...触碰门上的...“

苍白手臂缠住我的脚踝向下拖拽。亡灵们空洞的眼眶里浮现出我的倒影——时溯者战甲破碎，额生第三只魔眼，手中提着凌苍的头颅。

谎言！这都是篡改过的记忆！

冰玉短杖在掌心凝聚寒霜，我一杖刺入河底。冻结的波纹顺着杖身蔓延，亡灵们尖叫着化为冰渣。借这一击的反冲力，我拽着凌苍撞向青铜门。

当手掌贴上冰凉门扉的刹那，冰楔文突然活了过来。那些扭曲的文字顺着血管爬进瞳孔，九百年前亲手刻下的誓约在脑内炸响：

【以时溯者真名起誓，纵使记忆万千次被抹杀，必将寻回失落之真】

门缝渗出幽蓝光芒。凌苍突然按住我握杖的手，牵引着刺向自己心口：“现在，完成当年的仪式。“他的笑容破碎又温柔，“这次...请别犹豫。“

短杖入肉的触感与记忆重叠。但这次没有鲜血飞溅，杖首晶体反而绽放虹光。青铜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我看到了真相——

九百年前的祭坛上，凌苍将短杖塞进我手中，自己迎着时蚀观测者的刀锋撞去。“把我的记忆切成碎片，“他嘴角溢血却还在笑，“撒进时间洪流...这样他们就无法彻底抹杀...“

“不要！“我跪倒在地，看着怀中的少年化作星尘。那些光点穿透灰袍人的封锁，消失在记忆长河各处。天穹圣域的钟声里，我亲手将短杖刺入心脏，把真名封印在青铜门内。

现实中的青铜门内喷涌出星光。凌苍的身体逐渐透明，心口刻印却越发清晰：“他们来了...快走...“

十二道灰影踏着血浪逼近。这次他们抬着青铜棺椁，棺盖上钉着七把记忆凝成的冰剑。为首的时蚀观测者割开第三只眼，血泪在空中写出我的真名：“星霜琉璃，历史篡改者，判处记忆湮灭之刑。“

棺椁中伸出锁链缠住我的四肢。那些锁链由无数哭嚎的人脸组成，每张脸都是被我遗忘的故人。凌苍突然抓住两条锁链，掌心皮肉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还记得冰渊下的约定吗？“

他染血的手指在自己心口刻印上一点，暗红光纹瞬间爬满全身：“以缔约者之名——“

我体内的时溯者之血突然沸腾。耳坠残片从袖口飞出，与凌苍颈间的冰玉坠子拼合完整。当冰玉绽放虹光的刹那，我终于读懂了翡翠石里始终模糊的画面——

每个轮回终结时，凌苍都会在青铜门前握住我持杖的手。九百次相同的抉择，九百次将短杖刺入彼此心脏。那些血与冰凝结的誓约，最终在时光长河里结成逃出生天的蛛网。

“这次轮到我了。“凌苍的瞳孔化作冰蓝色，与我的时溯者刻印共鸣。他扯断锁链将我推向门内星光：“去翡翠回廊找记忆之树...我在第一个轮回等你...“

青铜棺椁盖上的瞬间，我看到时蚀观测者们惊恐的表情。凌苍心口的刻印脱离身体，化作血色咒文缠绕棺椁。当他最后看向我时，口型分明在说：“要笑着重逢啊。“

星光吞没视野的刹那，冰玉耳坠传来凌苍最后的记忆脉冲。七百年前某个雪夜，重伤的少年蜷缩在冰窟，用匕首在洞壁刻下我们的名字。月光漏进裂缝时，他对着冰壁上我的倒影轻声道：“下次绝对...要让你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