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朱莉的审问

我被一路拖出后门,夜色如铁,空气中混着消毒水和冷气的味道。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窗是全封闭的反光玻璃。

他们把我扔进去,车门一关,我连光线都失去了。

黑暗中,血还在流,我开始发冷,手指颤抖,但意识仍然吊在身体某个角落。

我知道,我不能昏过去。

绝对不能...

可黑暗终究淹没了我。

下一秒,一盆冰冷刺骨的水直直地泼在我脸上,像从悬崖上坠落进冰湖。

我猛地睁开眼,身体抽搐,意识像一块脱线的布,被人粗暴地拽回现实。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失血过多,我的视线几乎无法聚焦。眼前光影模糊成一团,但那股潮湿发霉的铁锈味却清晰得令人作呕——这是废弃仓库的气味。空气冷硬,四面回音沉沉。

我被绑在一把冷硬的铁椅子上,腕骨勒得生疼。脚踝的神经像被割断了一截,整条腿都已不听使唤,血从绷带边缘渗出来,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团暗红。

对面,是朱莉。

她坐在不远处的木箱上,双腿优雅地交叠着,一只手夹着女士香烟,另一只手轻轻转动着那把银色手枪的扳机,像是在摆弄一件无聊的小饰品。

“醒了?”

她吐出一口烟,语气轻得像在问天气,

“太好了,我还怕你撑不过今晚。”

我没有说话,只是费力地抬起眼皮。

“我们来玩个游戏。”

她将香烟在旁边铁盘上轻轻弹了一下,火星在阴影中一闪,

“你回答问题,答对了,就不用受罪。”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俯身看我,眼神带着某种困惑和揣摩,

“褚忆啊,你知不知道,你是如何毁了我的一切?”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反而平静得近乎低哑,那种沉到骨子里的冷静,让我下意识想开口解释些什么。

可还没等我发出声音——

砰——!

我根本没看到她是怎么开的枪。

只感觉左手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轰然炸开。

是大拇指。

她这一枪,专挑最关键、最致命、但不会立刻致死的部位打。

我发出一声低吼,几乎是本能地想蜷缩手指,但指节以下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剩下的只有残留的骨骼碎裂感和肌肉撕裂声在体内回响。

朱莉站在我面前,一动未动,连神情都没变。她只是缓缓吐出一口烟,像刚才不过是在调试一件不合格的机械零件。

“现在——”

她低头看我,音量依旧平静,

“你的上线是谁?”

她靠近我,一字一句像钉在钢板上,

“是谁安排你进来的?”

我咬紧牙关,血从唇角渗出,我努力睁着几乎发黑的视野看着她,呼吸紊乱如破风箱。我的喉咙在颤,我的大脑在剧痛中拼命整理所有可以保命的信息。

可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上线。没有人安排。我只是误入。”

可这句话,在她眼里,可能和“拒不配合”是一样的结果。

她半蹲下身,与我平视,微微歪着头。

然后——

砰——!

剧痛从脚趾尖猛地炸开,一股近乎痉挛的疼直接顺着神经线冲上后脑,我整个人像被锤了一拳似的往后仰,差点连椅子都带着翻倒。

我喊出声来,根本无法忍住。

“我曹你祖宗!”

声音破碎,混着血沫与呼吸的撕裂,

可朱莉没有动,只是站起身,像在观察一只濒死却还不肯屈服的小动物,目光冷静得像正在分析一场生物实验。

“看来是真的受过训练啊,嘴这么硬。”

她悠悠说道,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手枪在指尖转了一圈,仿佛只是个无聊的玩具,然后忽然又一笑,

“那我换个问题。”

她向前迈了一步,声音柔了下来,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糖玖,你应该认识吧?”

她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八卦,

“她是不是你的上线?”

我强忍着疼,吐了口血沫,

“什么糖九糖八的……”

我已经顾不得什么理智了,怒火从肺里往上窜,

“我看你挺唐的!丑八怪!”

话音刚落,她的笑容也瞬间冷了下去。

砰——!

这一次,我甚至没反应过来是哪儿中弹。

只是整条右臂忽然失去了知觉,血从袖口“哗”地涌了出来,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红雾。

我彻底没法维持什么“配合态度”了,意识被一寸一寸地拉扯,每一下呼吸都像要把肺磨出火。

就在这时——

三分钟,到了。

朱莉的动作突然一滞,眼中的狠戾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风一吹,全然熄灭。她的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察觉到某种不协调。

她看向我,目光微妙地变化着。刚才那种审讯者的压迫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她望着我,就像第一次见面:“……你是?”

我精神一震!

她忘了我?她真的忘了我!

我屏住呼吸,强忍剧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语气不那么破碎,

“朱莉姐,快救救我!你忘了吗?我是褚忆啊!”

她愣住了。

我趁热打铁,语速加快,

“老板出事了,是我把你从仓库救出来的!你昏迷了三天,我背着你逃过抓捕!我也受伤了,他们把我抓起来审问,幸亏你找到我了!朱莉姐,我们要一起逃出去——我们说好的!”

朱莉的眼神浮出一丝游移与迷茫,像是在拼命回忆一个模糊的梦。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我脚边的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枪。

她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走了过来,手伸向我的手腕,准备解开那一圈紧得几乎咬进骨头的捆绑带。

我心中狂喜——

成功了。

她信了!

我要活下去了!

可下一秒,砰!

剧烈的震动从胸口炸开,我的身体被子弹带着撞向椅背,心跳像是被铁锤一把摁碎。

我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染红的布料——那是近距离的一枪,精准又冷静。

我抬起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朱莉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那是——

狰狞的,病态的笑容。

“骗到你了!”

她轻声说,带着说不出的快感,像是在玩一个终于破局的游戏,

“我装的!”

那一刻,我仿佛真的听到了某种东西在体内断裂的声音。

难道……她跟糖玖一样,对我的能力免疫?

一瞬间,绝望汹涌而来,仿佛从身体每一个破口灌进冰水。

我的心跳本应狂乱,但现在,我甚至感受不到痛了。

全身像是一具被拖行过千米碎石地的尸体,除了还能喘气,其余的——都不再属于我。

朱莉俯下身,用那双冰冷到没有温度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行将我的头抬起。

我试图躲开,但脖子像被铁钉固定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我们的目光相接。

她的眼里有玩味,有愤怒,有一丝对猎物挣扎的厌倦,

但唯独没有一点怜悯,

没有一丝放过我的可能。

我连闭眼都变得困难,意识像随时要断掉的风筝线,在天台边缘被风反复拉扯。

然后,我看到——

她抬了抬下巴,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熟练地调配着什么,从一只银色冷藏箱中抽出注射器。

针头插进我的颈侧,热流推入的瞬间,我的全身像被点燃了一样。

不是灼烧——

是修复。

肌肉在重新缝合,血液在倒流,骨骼拼接如同逆行的声音,

意识在归位。

但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也更恐惧。

因为我知道——

这场审问,才刚刚开始。

一次,

两次,

十次,

百次。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死”过多少次。

地上的弹壳围绕着我和朱莉,堆了一地。

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烂成碎布,皮肤和神经在修复与撕裂之间反复拉锯。

每一次三分钟,我都期待有个奇迹,期待我能让她忘记,期待能打破这个循环,结束这场折磨。

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或者说,我已经没有“坚持”这个念头,

只是在——

活着,纯粹是因为无法死去。

“告诉我,AECS的情报!”

朱莉的声音,像电钻一样反复出现在耳边,

“任何情报都可以!告诉我,我就让你解脱!”

我咬着牙,嘴唇都没剩下完整的边缘,只挤出一句,

“……去……去你马的……”

砰!

又一枪,身体剧烈抽搐,我听见椅子的焊接点都在悲鸣。

“VEIL在哪里?!”

她几乎吼出来,声音因为失控而发颤,

“糖玖是不是VEIL的人?你告诉我,她是不是?!”

我喘息着,喉咙干哑得只剩气音,

“我……我不知道……”

声音像尘土,从唇齿之间滚落,随即就消散在这片昏黄冰冷的空气里。

朱莉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眼神仍咄咄逼人。空气仿佛被压紧到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水下挣扎。

然后,三分钟,到了。

这一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我没有听见她说“你是谁”,没有看见她迷茫地皱眉。

但我感受到什么东西变了。

我的指尖——麻木的手掌心里,仿佛多了一根……细丝。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是血液干涸后残留的神经错觉。

可那丝线真实得让我浑身发寒。它细如发丝,却沉如深渊。它没有颜色,却无比清晰。

一头,在我手中;

另一头,穿过空气,直直连着——

朱莉的眉心。

我屏住呼吸,不敢动,整个人像是被冻结在这一刻。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应:

我的手指缓缓滑过那根无形的线,像是在拨弄什么极其脆弱的结构。

每滑过一寸,我就仿佛被迫入另一个人的记忆深层——

不是以旁观者的角度。

是以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思维方式。

她在训练营举枪的瞬间;

她在注射改造药剂时的恐惧;

她在某场行动中看见自己同伴尸体堆叠的瞬间,那一声尖叫——

一幕幕,一段段,从她的时间线中流入我体内。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忽然有一种直觉:

只要拉下这根线——

她就会遗忘。

不仅仅是我。

是整个世界,是她此生的全部,从她记忆中消失。

我的手动了。

缓缓地,向下拉。

时间,变得好慢。

像黏稠的水银,

像被剪断了声音的胶带。

第一寸——

朱莉的眼神顿住,原本带着杀意的瞳孔失焦了,她像是被重击,身体晃了一下。

第二寸——

她跪了下去,双手垂落,像断了线的提线人偶,膝盖落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

第三寸——

我缓缓转动手腕,拉紧那条线。

她倒下了。

不是昏迷,

不是中枪。

是整个人被抽空了自我。

她倒在地上,双眼睁开,却再无神采。像是一副完整的机械骨架被抽掉了灵魂的引线。

而我,手还握着那根线。

怒火——突如其来。

我不知道源自哪里,

也许是痛苦,

也许是压抑,

也许是——

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主宰的出口。

我猛地向后拉扯——

咔嚓——!

那一声,像是空间的骨骼碎裂,

像是有某种隐藏在世界背后的规则被我硬生生撕开。

周围的空气震颤起来,

灯光像水波一样摇晃,地面发出哀鸣,墙壁开始脱落斑驳的铁屑。

我颤抖着站起来。

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我感觉到了某种真正的自由。

前方那道一直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它原本是封死的,

但此刻却微微开了一条缝。

缝隙中,一束红光射了进来。

不是普通的灯光,

而是像血在燃烧的光,浓稠、沉重,带着一种灼人的存在感。

我缓缓地、近乎本能地伸出手,推开那扇从未想过会打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