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看着星染那张半机械半人的脸，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带着求知欲的探究光芒，那点被侵犯隐私的怒气瞬间被巨大的思念和担忧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照片。照片上，小溪正慵懒地躺在便利店的收银台上，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它特有的、睥睨一切的傲娇神情。
“它叫小溪，”林夕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那小小的、温暖的身影，
“陪我两年了。它…是我在那个世界唯一的家人。”她抬起头，看向星染，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忧虑，“我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在找我…是不是饿着了…会不会遇到危险…”
想到小巷里那场诡异的遭遇和穹顶议会可能的爪牙，林夕的心揪得更紧了。
星染的机械右眼无声地聚焦在照片上，虹膜高速缩放调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似乎在以最高精度记录下每一个像素。
同时，她那只人类左眼却紧紧地、专注地看着林夕的脸，扫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微蹙的眉头、泛红的眼角、微微颤抖的嘴唇、声音里压抑的哽咽…
“检测到显著生理波动：瞳孔轻微放大，呼吸频率加快，声带振动模式出现非规律性震颤，皮肤表面温度下降0.5摄氏度（尤其在眼周区域）…”
星染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报出一串数据，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观察实验。但她的声音里，那属于人类的左半边声线，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辨别的起伏。
“这些生理表征，结合你描述的‘担心’、‘思念’、‘恐惧失去’等主观感受，共同指向一种…高强度的情感联结状态。数据库将此归类为‘深切的牵挂与担忧’。”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只完全机械化的银色手臂抬起，似乎想触碰那张照片，但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她的机械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最终没有落下。
“这种‘牵挂’…会带来痛苦。”星染的机械眼转向林夕的眼睛，红光稳定地亮着，“根据我的计算，这种痛苦指数在你提及‘它可能遇到危险’时达到峰值。为什么…拥有它，会让你承受如此高的痛苦风险？这种情感联结的‘收益’在哪里？”
林夕看着星染困惑的样子，心中的酸楚被一种奇异的柔软所取代。她将照片小心地收回口袋，靠近胸口的位置，仿佛这样能离小溪更近一些。
“因为它带来的‘收益’，远超过痛苦。”林夕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是它每天在收银台等我下班的期待眼神，是它蹭着我手心时温暖的呼噜声，是它…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无声的陪伴。
那种‘被需要’、‘被等待’的感觉，那种无论多晚回家，都有一盏灯（或者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为你亮着的温暖…这些，是任何计算都无法衡量的‘收益’。”
星染沉默了。
控制台的嗡鸣和管道里冷却液的流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人类左眼微微低垂，似乎在努力理解林夕话语中那些无法量化的概念——“温暖”、“被需要”、“陪伴”。
她的机械右眼则持续扫描着林夕，记录着她此刻脸上混合着悲伤、怀念和某种温柔光芒的复杂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星染才抬起头。她的机械手指在工作台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调出全息地图，重新聚焦在魔法学院区域。
地图上，代表巡逻队的密集光点正在学院外围移动。
“目标地点：魔法学院外围，第七号废弃观测塔。安全路径已规划，避开当前监控节点及巡逻队预测路线。”
星染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混合的平静，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程序感。“预计行程耗时：3.7星穹标准时。准备出发。”
她转身走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柜，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不起眼的深灰色斗篷和一些小型装备。她取出一件斗篷递给林夕。
“穿上这个，有基础的光学迷彩和能量屏蔽功能，能降低被发现概率。”她自己也拿起一件披上，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极具辨识度的半机械脸庞。
在将另一件类似护腕的装置扣在自己那只人类手腕上时，星染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斗篷的布料传来，带着一种新奇的、尝试性的语气：
“林夕。在前往魔法学院的路上…你可以继续向我描述…‘被等待的温暖’这种感觉。以及…那只叫小溪的猫，更多的行为模式细节。”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有助于我…更全面地理解‘收益’的计算模型。”
她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下，那只人类左眼看向林夕，里面不再是纯粹的观察和分析，似乎多了一点…期待？或者说，一种笨拙的、试图建立某种联结的尝试。
“这将是…我们‘交换’的第一课。”星染生涩地总结道，然后率先走向据点角落一个隐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圆形气密门。
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外面更加幽暗深邃的管道系统，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据点里那些闪烁的仪器光芒和机油气味彻底隔绝。
前方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通风管道深处传来的、极其遥远的气流呜咽声。
“跟紧。”星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奇特的回音。她的身影在前方轮廓模糊，只有那只机械右眼在兜帽的阴影下亮着一点稳定的、指向性的暗红光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林夕深吸一口气，踏入黑暗。脚下是粗糙冰冷的金属网格，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咯吱声。
空气浑浊，弥漫着陈年铁锈、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霉菌的腐败气味。绝对的黑暗包裹着她，放大了感官，心跳声在耳边如同擂鼓。她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一点微弱红光，亦步亦趋。
黑暗中，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摩擦金属网格的声音。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不安。林夕感觉自己的神经绷得快要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