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是他最深爱的人。
洹京，是南唐的最后一块土地。
最后一城。
南唐，经历了地狱般的闪击性劫难。
一年前，伊维萨斯克事件。
已然记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两天之后，月遥帝国的蓝白旗，遍布了南唐的北方四省。
战争需要借口，永远不需要理由。
一触即溃。生灵涂炭。
月遥定是有预谋的。南唐毫无准备。
毫无准备的下场。
很多老兵油子还在嘴杂，南月之间爆发过十几次战争，之后还不是好好的?
这次是下地狱。
过几天，那些油条就说不出话了。
躺在战场上睡着了。
沉浸在他们美好的梦境了。
丢掉五个省以后，南唐才反应过来。他的国家。总统下达了动员令。他就是在那时候入伍的。大学刚毕业。
分别的那一天。安琪哭的梨花带雨。
宝贝，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研究生导师和我说，我应召入伍学校会给我加很多学分，我就去了。等我回来，回来带你环游世界。
学分。加分。
……
已经没时间搞什么新兵训练了，直接上战场。
这等同于手无寸铁去送死。
他幸运地躲过三次死神。
有一次他与敌人面对面，他还没举起枪对方就已经拔枪瞄准扣动扳机。
卡壳了。
那就轮到对方倒下了。
首都保卫战，宜宁保卫战，北宁“绞肉机”……
他逐渐清醒。
士兵越来越少。战死，投降。剩下的，保卫着最后一方净土。
军衔毫无用处了。
他也逐渐，成为经验丰富的战士。
也成为真正珍惜这个国家的人。
他忘不了从广播里传出的新闻。
月遥军队烧杀抢掠，甚至还比起赛，有个畜生一天之内糟蹋了三十六名妇女。...…
这是真实的战争。已经不再让他大惊小怪了。
只是不知道安琪和他们的小庄园怎么样了......
前几天，月遥军队进入了最后一座城市。这说明，南唐军队的溃败已成常态。月遥不断劝降，可是遭遇了，或许是最后一次的，顽抗。
他的记忆，停留在前几天，他在战壕里，朝敌人的阵地开枪....然后就忘记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去到那片树林的。
南方很潮湿。
他沿着公路走。看到了一个豁口。这就是阵地的方向。
听到了交集的枪声，炮声，闻到了浓浓的燃烧味——草成了焦灰。
一具。两具。三具。
看来这里就是阵地了。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心抽——一具具战友的遗体堆积着，每跨一步都要踩在至少两三个战友的身体上，已经分不清血肉和土地的区别了。肩膀上的红蓝壁章，已经看不见蓝了。整个阵地仿佛被一个灰色的暗晕所笼罩。
硝烟袅袅，弹片纷飞。
还有几个活着的战友，正拼命地朝前打枪，不管有没有打中了，一股脑地把子弹——对亲人的思念，对敌人的愤怒——朝前发泄出去。有人扭头看见了他，又扭头回去继续打。
一发子弹击中了步枪手。打在肚子上。他镇静地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包扎一下，继续战斗。
医护兵也全牺牲了。
临时指挥所所在的简易草木棚已被炸的看不出个样子，破败不堪，顶棚软塌塌地躺在地上，一点生命力也看不出来了。尘土不断飞扬，盖在那块顶棚的木板上，血已经染红了土地，自然那块木板上也全是红土。比卡斯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弯着腰，敌人的手榴弹可不长眼。他想要翻开那块木板，一扭头看到一张残破的地图，再一扭头，只见一颗手榴弹已经来到了他的脚下。
真活泼啊！……
他已经来不及反应，出于本能的，一脚向那手榴弹踢去……
手榴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爆炸了。
即使在空中，即使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可是他还是被炸飞出去。
空爆，耳鸣。
战壕到处都是火焰，火焰的微波让他看着一愣一愣的，如果这是水的微波，该多好啊。
嗞啦嗞啦……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广播收音机——或许是原来放在指挥棚的，也或许是一个死去的战士从家乡捎过来的——0875频道，显示屏中冒着血红的数字……
声音断断续续……
最新情报，一支大规模的援军将在两小时后抵达。请务必挡住月遥军队的冲锋。
还有希望。
他往前跃了几步，想找把枪，低头转转，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们小队的指挥官。
历经沧桑的脸很引人注目，在额头上有块很明显的长疤——那是六年前的南月冲突中留下的。
指挥官一动不动地靠在由沙包袋搭成的战壕壁。身后还藏着一个卫兵，也没了气息。
比卡斯的脸拧成一团，坍缩着，坍缩着，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流了出来，和他脸上的泥土打成一片。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他从指挥官那感受到了关爱。很多人说这个指挥官贪污好利，他也曾看过，也看到指挥官把怒火撒到士兵上，又踢又打。
可是，在他生日的那天，指挥官给了他一个橘子，附上了生日祝福。
他一直被感动。
指挥官，一定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吧。
“愣着干啥，继续战斗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把它转换成动力吧。“
比卡斯抬眼望去...…这不是电视机的常客吗，咋灰头土脸地混在这里。
总统。
比卡斯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挺机枪。枪管隐隐发红，整把枪都烫得不行。他坚持顶住，架着，也不管弹壳往哪飞了，疯狂扣动扳机。
他的脑海浮现出一首歌。
“有位年轻的姑娘送战士去打仗
他们黑夜里告别在那台阶前
透过淡淡的薄雾那青年看见
在那姑娘的窗前还闪亮着灯光
前线光荣的大家庭迎接这青年
到处都是同志到处是朋友
可是他总也忘不掉那熟悉的街道
那里有可爱的姑娘和亲爱的灯光
她那少女的爱情永不会消逝
胜利时他将会得到他期待的一切
和那永远明亮的金黄色灯光
看到姑娘的照片与字迹
青年心里多高兴变得更坚强
打击可恨的侵略者战斗更勇敢
为了祖国和亲爱的灯光...…”
为了灯光，
一切消逝在，阵地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