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中的水面漾开层层涟漪,鲜红的玫瑰花瓣在氤氲热气中沉浮,像极了凝固的血珠。柳恬舀起一瓢热水,水流顺着锁骨蜿蜒而下,冲散了附着在肌肤上的陈旧血痂。十年积攒的污垢在香胰子下层层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底色——像褪了色的绢布,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
(这具身体......)
她抚过后腰处狰狞鞭子打过的疤痕,那是十二岁那年,柳涵用涂过绿矾油的鞭子抽打过的痕迹。虽说是少量的绿矾油,但却足以对一个稚嫩孩子的肌肤产生巨大的影响。指尖触碰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主蜷缩在柴草堆里,疼得咬烂了下唇,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哗啦——”
柳恬猛然从水中站起,带起一串水花。窗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她条件反射地抓过浴巾裹住身体,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砖上。
“谁?”
雕花窗棂外树影婆娑,唯有月光在石阶上流淌。但那种被窥视的黏腻感挥之不去——就像暗处有蛇信子“嘶嘶”划过脊背。
“小姐真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唤作兰澄的小丫鬟捧着素白中衣,眼睛亮晶晶的。柳恬透过铜镜打量这个约莫十四五岁的丫头:圆脸盘上缀着几粒雀斑,粗布衣裳洗得发白,但指甲缝里干干净净,不像其他仆役那般藏污纳垢。
“你倒会说话。”柳恬任由她系上杏色对襟襦裙的丝带,“从前在哪当差?”
兰澄的手指顿了顿:“回小姐,奴婢原是在大厨房烧火的。”她突然压低声音,“昨夜见秋菊姐姐往您浴桶里撒痒痒粉,奴婢...奴婢偷偷换掉了...”
铜镜映出柳恬骤然凌厉的眼神。她转身捏住小丫鬟的下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为何帮我?”
“因、因为...”兰澄疼得眼泪打转,“奴婢的姐姐...当年也是这么被二小姐害死的...”
一滴泪砸在柳恬手背上,滚烫如熔岩。她松开手,转而抚过小丫鬟通红的颧骨:“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兰澄打了个寒颤。
膳厅里烛火通明,八仙桌上摆着松鼠鳜鱼、佛跳墙等十八道大菜。柳恬的胃袋痉挛着发出轰鸣——原主的记忆里,最近一顿饱饭还是三日前半个馊馒头。
“妹妹尽管用膳,不必拘礼。”柳涵摇着缂丝团扇,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她今日穿了件胭脂红撒花裙,衬得肤若凝脂,偏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毒蛇吐信。
柳恬夹起一颗狮子头。肉质在齿间迸开时,她几乎落下泪来。十年囚禁让味蕾变得迟钝,此刻却仿佛千万朵烟花在口腔炸开。她风卷残云般扫荡着菜肴,余光瞥见柳涵向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
(来了。)
当秋霞鬼鬼祟祟退出去时,柳恬正把第四块水晶肴肉塞进嘴里。她用袖子抹了抹油汪汪的嘴角,活像个饿死鬼投胎——果然听见柳涵从鼻子里挤出的嗤笑。
沉重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柳林海跨入门槛的瞬间,柳恬后颈的汗毛全部竖起——那是原主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这位柳家家主穿着靛蓝杭绸直裰,腰间羊脂玉佩温润如水,面容却冷峻如刀削斧凿。
“成何体统!”
茶盏在柳恬脚边炸开,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她刚换的新裙。柳涵立刻红了眼眶:“父亲息怒!是女儿纵着妹妹...”她捏着帕子哽咽,“妹妹这些年...实在过得太苦...”
柳恬缓缓抬头。她故意让米粒粘在脸颊上,眼神却清亮如雪:“女儿知错。”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反倒让柳林海眯起眼睛。他记忆中那个瑟缩如鹌鹑的庶女,何时敢直视自己了?
“父亲。”
清泉般的声音打破僵局。柳恬这才注意到柳林海身后还站着个素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面色苍白,像一尊冰雕的菩萨像。她行礼时广袖垂落如流水,连声音都带着寒意:“三妹久居柴房,难免失仪。”
(这就是柳珂?)
柳恬敏锐地注意到,当这位长姐开口时,柳涵捏着团扇的指节都泛了白。更诡异的是柳林海的反应——他冷硬的面部线条竟柔和了几分。
重新布菜后,膳厅里只剩下碗箸轻碰的声响。柳恬小口啜饮着燕窝粥,暗中观察这对姐妹:柳涵不断给父亲布菜,胸口金累丝璎珞随着动作晃出刺目的光;柳珂却只静静用银匙搅动汤羹,连咀嚼都不曾发出声响。
“听说三妹知道珍宝下落?”柳珂突然开口。瓷匙“叮”地撞上碗沿,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柳恬的勺子僵在半空。她看见柳林海执筷的手背暴起青筋,柳涵的团扇停在胸前,连侍立的仆役们都屏住了呼吸。
“女儿确实...”她故意拖长音调,指尖抚过挂在颈间的银镯,”想起些母亲临终时的话。”
“哐当!”
柳涵失手打翻了甜白釉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洇开大片污渍。柳珂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父亲教导过的。”
这顿晚膳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当柳恬告退时,柳珂突然往她掌心塞了张字条。借着灯笼微光,她看清上面蝇头小楷写的三个字:“云栖阁”
回到厢房后,她摩挲着银镯内侧的刻痕,与字条上的字迹分毫不差。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时,床板下突然传来“叩叩“轻响。
“小姐...“
掀开床幔,兰澄灰头土脸地从暗道钻出来,手里捧着个黑漆食盒:“大、大小姐让送的...”打开竟是还冒着热气的茯苓糕,底下压着张药方——正是治疗她身上溃伤的名贵药材。
柳恬捏起一块糕点对着月光细看。雪白糕体上嵌着暗红色纹路,像极了凝固的血丝。她突然笑了,将整块糕点塞进嘴里。
(柳珂,你究竟站在哪边?)
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最后一盏灯。黑暗中,柳恬摸到枕下有把冰凉的物件——是柄开了刃的匕首,刀柄缠着防滑的鲛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