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山东一个不大的小县城，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谁家生儿子谁扬眉吐气、谁家生女儿谁低声下气的年代。
我妈是个极其迷信的人。听说她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四处找人算命，挑好了“黄道吉日”安排剖腹产。她说这是为了我能有个好命，但我知道，她真正想赌的，是我能是个男孩。
她孤注一掷。
我爸那天出差不在家，奶奶和一大家子人也没一个出现。她一个人躺在产房里，怀里揣着对一个男婴的全部希望。她以为只要我是个男孩，她就能在我奶奶家“上桌吃饭”，不再被安排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就着剩菜偷偷扒饭。
她笑着进了产房。
护士把襁褓递到她面前的时候，说：“是个姑娘。”据说她当场就哭了，哭得很大声，吓了旁边产妇一跳。
她不是不爱我，她只是绝望了。那是她赌上的全部，是她想凭借一个儿子，换来的席位。可她输得彻底。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被欢迎。奶奶骂我“婊子的女儿”，叔叔和姑姑们从来不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整整一个童年，我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中。
人们都说，我妈是个小三。
因为我有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哥哥，是爸和他第一任妻子所生。街坊邻居说，我妈是插足者，是她毁了别人的家庭，是她逼走了前妻。可我妈那时候明明是个从没结过婚的姑娘，为什么非要找一个离过婚、还带着孩子的男人？她到底图什么？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原因藏在她的童年里。
她是大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小妹嫁给了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学，是个本分的铁路工人；而二妹则成了外公外婆的骄傲——她长得好看，会撒娇，又聪明懂事，是家里从小被偏爱的那个“福星”。
我妈从小就不服气。特别是对她的二妹——那个被夸了一辈子的“好命人”。后来，二妹嫁给了镇上中学校长的儿子，婚礼那天热热闹闹，整个家族都觉得脸上有光。
那天，母亲站在人群外面，穿着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裙子，一句话也没说。别人忙着拍照、敬酒、吃喜糖，她一个人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穿着旗袍的新娘。
她不说话，但她在心里发了狠。
她也要嫁个“有身份”的人，也要站上那个被人羡慕的位置，哪怕她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后来她遇到了我爸——一个校长的儿子，离过婚，有个孩子，但姓氏、身份、头衔都刚刚好。
她赌了一把，赌这个男人能给她一个体面的未来。
可她没赌赢。
父亲确实娶了她，但从来没真正站在她那边。奶奶从不认她，甚至连张正式的婚宴桌都没给她办过。她在这个家里像个影子，不被看见，也不被听见。
她只有我。
她是别人嘴里的小三，是一个输掉体面、输掉名声的女人。但她从来没放弃过我。她在那个没有人来的产房里，把所有希望和屈辱都吞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
我是她的赌注。也是她仅存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