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通风管道仿佛一条被无限拉长的、粘腻冰冷的巨蟒食道。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一切，腐败的机油味、锈蚀的金属气息、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辐射尘埃的尘封气味，堵塞着鼻腔。

空间狭窄到令人窒息，陆凡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沉重的铅块。

黑暗中只能依靠触觉在绝对的虚无中前行，双手在前方金属壁面上紧张地摸索、抓挠，皮肤被冰冷的凸起和锋利的焊点刮得生疼。

不知爬行了多久，一种异样的失重感骤然传来！

仿佛整个世界猛地被一双无形巨手颠倒翻转！血液在失控的重力下，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头顶！

瞬间的眩晕和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神经！

身体的平衡感彻底丧失！

就在陆凡慌乱地试图蜷缩稳住身形的刹那，失重感骤然转化为失控的坠落！

速度之快，身体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沿着倾斜陡峭的管壁猛地向下疾冲滑落！

咚！哐！咚！！！！！

头颅、肩膀、后背……身体各处毫无防备地、猛烈地撞击在坚硬冰冷的管道内壁上！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重锤擂鼓，在狭窄的通道里爆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巨大回响！

骨骼震痛欲裂，内脏如同错位，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

管道尽头。

长长的甬道空旷死寂。

墙壁高处稀疏分布的应急白炽灯，投射下惨淡而昏黄的光晕，在这片绝对寂静中显得异常诡异。

空气冰冷、凝滞，唯有仪器内部发出的极微弱低频嗡鸣在死寂中浮动。

突然

嘶嘶嘶嘶嘶嘶…………

一种尖锐、持续、如同金属锐物在光滑表面高速摩擦滑行的刺耳噪音，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

声音撕裂了沉重的死寂，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穿透耳膜，激起生理性的牙酸感！

轰！！！

刺耳的声音在到达顶点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一声山崩般的爆响！

尽头墙壁上一个方形的检修口格栅，连同其下方小片金属挡板，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内部狠狠炸飞！

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如同炮弹般从炸裂的破口中激射而出，裹挟着管道内的尘土和气流，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合金地面上！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甬道里回荡！

“呃！”陆凡蜷缩着身体，如同一只被碾过的大虾，眼前金星狂舞，耳中嗡嗡作响，剧痛席卷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哀嚎。

四肢艰难地蠕动着，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自己那仿佛被撞散架的身体。

震晕糊的脑袋，刚要抬起……

嘶嘶嘶嘶嘶嘶！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的恐怖滑行声，再次从头顶那幽黑的管道深处鬼魅般追来！

陆凡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警兆如同冰锥刺穿大脑！

猛地抬头向上望……

视野中，一个纤瘦但速度更快的黑影，如同地狱释放的幽灵，以远超他坠落时的精准和凌厉的加速度，正对准自己的头顶位置急速放大！

那个瞬间，那俯冲而下的黑影，占满了因惊骇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呜啊！！！”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恐嘶吼，无法抑制地从陆凡喉咙里冲出，带着撕裂的沙哑，在甬道冰冷的墙壁间剧烈震荡、传递！

想象中粉身碎骨的冲击并未到来。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那坠落的身影仿佛能扭曲空间！

怜汐在半空中展现出超乎人类极限的柔韧性与控制力！

身体在空中以不可思议地姿势拧转、折叠，双脚在前方墙壁上如轻羽般一点借力！

完美的卸力动作！

噗通！

怜汐轻盈地落在陆凡前方几米处，单膝触地，随即稳稳站起，动作行云流水，毫发无伤。

只有肩头落下几许灰尘。

“你……没事吧？”怜汐迅速回身，冰蓝色的眼瞳扫过陆凡狼狈不堪、痛苦蜷缩的身影，语气中的那一丝关切被强行压在平静之下。

陆凡龇牙咧嘴，扶着剧痛的额头，另一只手艰难地撑地站起，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呼……死不了！”陆凡倒吸着冷气，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谢，谢谢你了啊。”

陆凡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脖子，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苦笑看着怜汐那依旧整洁的作战服，自嘲道，“多亏大山那段时间的地狱训练，不然这一下，我大概得躺上半年。”

怜汐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目光便转向甬道深处：“我跟着你。”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淡，毫无掩饰，“不放心。”

“谢了。”陆凡深吸一口气，胸腔的闷痛似乎真的因为这句简单的“不放心”而舒缓了一些。

看着怜汐在惨白灯光下更显清冷精致的侧脸轮廓，陆凡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丝暖意。

怜汐微不可察地偏转了下视线，避开了陆凡的目光，冰蓝色的瞳孔专注地锁定前方无尽的通道：“走吧。”

甬道笔直，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四壁和天花板均由高度反光的白色高强度合金板无缝拼合而成，将头顶应急灯惨淡的光线反复折射、散射，营造出一种冰冷、过度曝光的怪异氛围。

这并非通向天国圣光的阶梯，而更像一条在人工子宫里无限延伸、通向某个未知冰冷胚胎的白垩隧道，散发着无机的洁净与绝对的压抑。

漫长跋涉后，通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庞然巨物。

那是一扇沉重无比、高达近十米的巨型金属门！

门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带着金属淬火后冷却凝固感的青黑色。

门扉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蚀着一幅令人窒息的巨大浮雕！

那是一株盘根错节、枝叶诡异扭曲、仿佛经历了亿万年异变与侵蚀的参天巨树！树干虬结如扭动的巨蛇，枝叶蔓延如同伸向虚空的骸骨指爪，整棵树散发着古老、扭曲、却又蕴含着某种原始生命狂潮的磅礴邪异之力！

“卡巴拉……”怜汐站在门前，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这株可怖又神圣的巨树，极低的气流从唇间逸出，如同吟诵失落神话的残章。

“你认得这个？”陆凡被门上的图案深深震撼。

这扭曲的巨树形象，与噩梦中那棵挂满黄金果实的妖异古树，竟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卡巴拉生命之树:”怜汐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带着一种疏离的古老回响，“《死海古卷》零碎篇章记载过的创世图纸。传说，那是耶和华用以构筑宇宙的蓝图，十圆质的王国交叠相连，形成整个现实存在的基底结构……”

怜汐伸手指向门上巨树主干上十个以特定几何形态排布、镶嵌在盘绕枝丫之间的巨大环形光晕，“那些圆环，象征着十个神圣的王国，每一个都是一个独立但又相互依存的世界。”

陆凡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手指带着一丝颤抖，轻轻抚摸着那冰冷、坚硬、如盘龙般虬曲的巨大树干浮雕。

冰冷的触感直刺灵魂深处。

“如果……如果这真是描绘世界的蓝图，”陆凡喃喃低语，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格外迷茫，“那我们现在身处的是十王国的哪一层？”

“不在其中。”怜汐的目光依然凝视着浮雕，那冰蓝的瞳色似乎更深邃了几分，如同倒映着亘古的虚无，“《创世纪》记载了那场原罪——人类盗取了善恶树的果实。因此，亚当的后裔被永久剥夺了生命果实，也就是‘卡巴拉生命树’的钥匙。我们被彻底逐出了神圣的‘王国序列’，被神放逐到这片界外的流放之地。从此……”她的视线终于转向陆凡，那目光深处是无尽的寒冷，“凡人……失去了触碰完整永生本质的资格。”

“被……驱逐了吗？”陆凡垂下手，喃喃自语。这个冰冷的结论像一把刻刀，在人心中凿出深深的裂痕。

那梦中撕裂的天空、燃烧的血海、崩溃的大地……难道都是被流放者无法回归的痛苦投射？

“千年流转，圣城倾颓，《死海古卷》尘封破碎，”怜汐走向门旁墙体上镶嵌的一台老旧主控面板，蹲下身，“‘卡巴拉生命之树’真正的奥秘早已失传。它所代表的真相，连同那些古老王国被彻底遗忘，只留下这模糊不清、被凡人或伪神反复篡改的，代表……”

怜汐的指尖如最精密的手术器械，轻松撬开主控面板早已松弛的防护外壳，露出了内部布满灰尘的老旧电路板和几束纠缠的数据线缆，“危险的符号碎片。而且越神秘，越会引来无尽的揣测和误用。”

面板内部裸露的线路显示，这套门禁系统虽然庞大，却已年久失修，核心元件老化严重。

怜汐的手指在杂乱的线路中灵巧地拨弄，很快就找到了系统重启的物理接口和一个用于应急识别的生物密码输入端子。

看来设计者从未预料会有人能到达此处，甚至可能，门后的空间本身，在完成使命后就已被视为可以彻底封存的牺牲品。

屏怜汐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划过一串无声的指令代码。

嗡！

沉闷如远古巨兽苏醒的嗡鸣声开始在地下深处激荡！

沉重的巨门内部传来齿轮与巨大金属链条绞合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

整个通道都在微微震颤！

巨大的门扉在电机吃力地驱动下，极其缓慢地向两侧笨拙地滑开……

随着门缝缓缓张开，一股远超外界甬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绝对零度的极寒气息，如同来自九幽的叹息，悄无声息地顺着狭窄的门缝，汹涌地倾泻而出！

这冰冷，带着一种冻结灵魂、凝滞时间的死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