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喝恍若天籁!
森寒刀刃裹挟着碎雪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瞬间便定在了陈策脖颈前的一寸处!
陈策暗松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此刻只怕都能拧出水来。
王机宜对着附在自己耳旁言语的卫兵挥了挥手。
这便赶忙走上前去,将章觉握着刀的右手给按了回去,小声呢喃道:
“章指挥使想要寻死可莫要带着本机宜。”
章觉看着一脸认真的王机宜,声音有些不悦:
“机宜这是何意?”
王机宜脸色有些凝重便再次呢喃了一句:
“暗处有人,已经逃了……”
章觉内心一颤,暗处有人?难不成密谍不止一个?
想到这里,他心中稍有不甘,如今自己已经得罪了对方,此时若不将其杀了,那后面自己铁定是要完的,搞不好还会连累家人。
王机宜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不由面色一冷,当即大喝了一声:
“放肆!还不快收了你那破刀!若是伤了陈干办......制置使也救不了你!”
说罢,他这才转身对着陈策和善一笑:
“刚才都是某一时失神,还望陈干办勿要怪罪才是,这章指挥使他也并无恶意,只是如今城中气氛诡谲,一时难以辨别,还望陈干办海涵一二。”
陈策看着二人唱的红脸与白脸,心中不免冷笑!
他刚刚可是听到了什么暗处什么有人?
再结合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来看,不难猜出对方在忌惮着暗处的什么人。
想到这里他略做姿态,瞪着二人冷哼了一声:
“哼!就算你们杀人灭口也没用,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若身死,我暗中的同僚便会如实报于廉访使,到了那时直达天听的话......”
陈策的话没有说完,一旁的王机宜便赶忙摆手打圆场道:
“陈干办说笑了,我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这时的章觉也算反应了过来,心中腹诽了一句阴险。
很明显,王机宜是想借自己之手来求证陈策的虚实,若是假的那便就是假的,杀人而已,本就不需要他王机宜动手。
可如果是真的,那王机宜也可以将他自己的责任摘的干干净净。
然后在关键时刻再出手将密谍救下,不仅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又卖了个人情给对方,全程就只有他这个指挥使是恶人,就算后面被治罪了也找不到王机宜的头上。
如今又主动将罪责揽了过去,替自己求情,又再次卖给了自己一个人情,可真是心机深沉,一举三得呀!
想到这里,他对眼前这两人的观感瞬间降到了最低,心里再次骂了一句:
“读书人果然都是心眼儿!”
他不急不忙的将手中长刀归鞘,只是那张死人脸上依旧阴冷得让人不喜。
这才微微拱了拱手:
“陈郎君果非常人,刚才某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郎君的真伪,属实多有得罪,还望......陈干办勿怪。”
陈策望着此人一脸阴沉的模样,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刚才那森森杀机可是丝毫作不了伪的,显然并非只是试探。
难不成此人真想杀了自己?
随后他又瞥见了章觉身后的税库,这才有所恍然。
难道是刚才自己处理那税银之事有些弄巧成拙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总要消除一些对方的敌意,不然就算自己真的是廉访密谍怕是也难以逃生。
“也罢,这税库之事关乎新岁国事,章指挥使此前种种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某自是不会怪罪的。
不过......刚才章指挥使答应给某的一些东西可莫要食言才好。”
陈策此番话也是经过一番仔细斟酌的,毕竟如今消除对方敌意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同流合污。
虽有些不符合廉访密谍的身份,但如今可是北宋末年,整个国家都奢靡成风。
上有官家相公们公然敛财大办“花石纲”。
下有官员有样学样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贪腐尤为严重。
只要不是大贪特贪,一般不会有什么惩罚,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谁都不干净。
也正因如此,陈策才敢公然索贿,以自污保命。
章觉闻言一怔,略微点了下头:
“陈干办放心,某......一定给干办留着!”
陈策同样点头,心中暗叹了一声此时的为官之道,无非和光同尘亦或是同流合污。
不然太过别具一格的话还真就是举步维艰处处树敌了。
突然!
一名慌张异常的传讯兵从州衙大门冲了进来!
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城门告急!城门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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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到大半个时辰前。
正是亥正时分!
雪花飒飒飘零,风鸣犹如鬼哭。
杭州城西的涌金门,此时正火光大盛,弥天的狼烟不绝!
“杀贼!”
骤然间,无数箭矢携着火球乍燃在了城墙的雉堞(垛墙)上。
郑水娃正躲在女墙内的夹角下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天亮,他干裂的嘴唇布满血痕。
刚才喊话的什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身旁的猎猎旌旗正燃着浓黑的呛烟!
他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卷了刃的钢刀,上面凝固的鲜红冰霜,让他有些握不住的打滑!
“水,水娃~”
“什长?什长!”
郑水娃急忙爬到一旁的什长身旁,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
“什长你醒了?”
“快,快,快逃......”
血泊里的男子只低吟了一句,便没了动静。
郑水娃颤抖着望着什长,随即大喊道:
“快救人!快救人~!”
只是他的大喊却没有得到任何人回应,周边的人全都冷漠的看着他,眼中满是麻木。
“什长还活着,他还活着!你们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啊~”
郑水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跪在地上直接哭了起来。
尽管如此,依旧没有人理会他,雪花打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凉意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心底。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已经死了。”
郑水娃摇了摇头:
“他没有死,他还没有死,他还可以救的!”
恰在这时,城墙之外顿时爆发了一阵山呼: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咚咚咚~”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便响彻在了城头!
“准备应敌!绝不能让贼军杀进城来!”
郑水娃错愕的看着那个拍自己肩膀的老者。
此人身穿紫色官袍,内里隐隐裹着甲胄,显然是个大官。
在他的印象里,这种大官和什长平日里讲的故事中的相公很像,只是不知道,这位相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难道是援军到了?他这般想着。
“陈制使,此地危险,我等还是在后方统筹大局才是。”
一位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躲在旁边的雉堞后面,对着紫袍老者开口道。
那被称为陈制使的老者扶了扶头上幞头,狼狈的躲过几只箭矢后,这才冷声回道:
“危险?赵廉访你说哪里不危险?东京城里不危险,某倒是能回得去?!
若不是赵霆那厮弃城而逃,杭州城又怎会落得此等境地!
某这次若是能活着回到东京城,本制使就算拼着罢官去职也要活剐了赵霆那厮!”
看着陈制使咬牙切齿的模样,一旁的赵廉访也是捏紧了拳头,一副怒不可遏的捶了捶雉堞。
“都怪某!赵霆那厮早有遁逃之象,某却未能提前察觉,唉......”
恰在这时,远处顿时传来一阵骚乱。
“贼军架起云梯了!”
陈制使闻言,面色霎时一变。
当即也不顾及安全与否,一把推开赵廉访往城下一看。
只见密密麻麻的贼军竖起了十几架云梯,前赴后继的正往城上爬来!
“快倒滚木火油!快!”
瞬间倾泻而下的火油浇在了正在攀爬的方腊军身上。
“啊~!”
顿时火光迸溅!方腊军凄厉的惨嚎声响彻了此间。
这些方腊军全都是身穿破旧衣袍的庄稼汉,就连手中武器也多是木竹所做的长枪!
但就是这样的一支起义军,此刻竟不怕死一般的冲上了城头。
“圣公亲至!屠尽狗官!”
有人高声大喊,瞬时城头便乱做了一团。
“快杀了他们,不要让他们攻上来!”
陈制使指着杀上城头的几名贼军便怒喊了一声。
兵卒随即一阵乱砍,有人被竹枪刺穿了身子,有人被贼军用火油烫伤惨叫不已。
好在牺牲了七八名兵卒之后,攻上城墙的十几名贼军全都被砍翻在了城头!
“报!南城墙有贼军杀上来了!”
浑身血污的传讯兵一瘸一拐的慌忙跑来。
“什么?!快!快去南城墙!”
随后一群早已疲惫不堪的兵卒,又踉踉跄跄的朝着南城墙跑去。
其中就包括郑水娃。
他突然看到身旁的同伴扔掉了手中兵器,掉头朝着城内跑去,接着便是两人,三人.......
“回来呀!你们都回来呀!”
陈制使突然转身,对着逃跑的兵卒大声喊着,但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
“嗡!~”
就在这时,夜幕下传来了一阵呼啸的破风声!
郑水娃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无数黑点如雨滴般朝着自己的方位倾泻而来!
密密麻麻无有空隙!
这一刻,他突然呆愣当场!
周围的喧嚣与庞杂顿时变得模糊且缓慢。
“盾牌手~盾牌手......”
“保护陈制使!快!~”
“小心~”
那落下的黑点速度也因此变得的如同蜗行。
一切似乎都变的慢了起来,直到一人突然将他扑倒在地。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要死了吗?”
“咻咻咻!~”